也許是因為點滴輸入身體時太過冰冷,潛藏許久的年少記憶開始鬆動。
又或是江茶早已習慣受傷就要掩藏疼痛,隻能任由自己跌進夢境的漩渦裏。
夢中身體沒有重量。
她站在沒有路燈的小巷,拚盡全力向前奔跑,跑過黑暗冗長的巷道,跑過肮髒雜亂的棚戶樓,黑暗像惡獸,毫不留情地想吞噬她身體裏微末的溫度。
“茶茶,來這兒。”
眉眼純麗的婦人站在巷口朝江茶伸出手。
“媽媽!”江茶歡快地喊她。
媽媽的笑容蒼白卻有力量,驅散了惡獸。
江茶在溫和的風裏跑向她,伸手去握那個懷抱。
雙手觸碰的一瞬,媽媽倏忽散成了漫天的光點,黑暗裏隻剩江茶孤零零一個人,張著手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雨聲由遠及近,從模糊到清晰,江茶睜眼,夢境的轉場不需要過渡,她回到了肮髒的出租屋裏,看見一個男人。
這是七歲那年,是個冬天。
男人腳邊是砸碎的酒瓶。
爸爸又喝醉了酒。
“啪!”
粗重的手掌落在臉上的感覺,像是火苗灼燒,很辛辣。
濃重的酒氣和發臭的口氣混雜在一起,伴隨著拳腳一起落下來,像雨滴。
江茶不敢哭,她知道爸爸酗酒後總要打人的,不是自己就是媽媽。
隻要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就會吵醒睡不安穩的媽媽,媽媽護著自己,爸爸會連她一起打。
忍一忍就好了。
深冬寒夜,雨線密集。
“沒把的賤|貨!”
“賠錢貨!”
爸爸的咆哮聲太大了,還好,媽媽今天睡得很熟。
江茶蜷縮在角落裏,成年男人的拳頭與踢腳力氣大得嚇人,每一次落在身上就會立刻泛出青痕。
她抱頭瑟縮,死咬著一口氣,喉嚨裏壓抑著哭聲,臉頰深深埋在皮包骨的雙臂裏,想把眼淚一起藏進去,她無聲哭得用力,掩蓋在雨夜裏,脊背在抽打中瑟瑟起伏。
雨聲突然中斷了一下。
意想中的疼痛沒有落下。
江茶抖了一下,從雙臂的縫隙中窺探男人。
他像是打累了,手裏拎著那條泛白毛邊的皮帶,紅著眼喘著氣看江茶。
男人的目光掃過小女兒的腳踝,那雙瘦弱伶仃的腳脖上滿是紅痕。她在零下十幾度的冬天隻穿了一條爛了洞的牛仔褲,洗得泛白脫線了,是五歲時他從工地垃圾裏扒拉出來的。
送給女兒的時候她很喜歡,樂嗬地用小手去夠自己的脖子,細聲細氣喊爸爸,他把小丫頭頂在肩膀上,去公園看免費的煙花表演。
五歲的江茶說好喜歡爸爸。
兩年過去了,小孩子身體抽節像雨後的筍,個子躥得飛快,牛仔褲短的到了小腿肚,裸露出來的地方被打得最狠,爛到凍瘡。
這是自己的女兒。
他心裏一窒,胸口堵住的一口氣仿佛把他從醉意裏拽出了半分。
江茶看見爸爸的目光慢慢消寂下去,眼裏的凶光晃蕩一下忽悠不見了,酒精的作用在漸漸稀釋。
男人皺巴巴的手顫抖著伸過來,江茶立刻受驚哆嗦起來,用力把自己往牆上擠,怕得像秋末枝頭飄零的枯葉。
酸楚一下躥上了鼻尖。
“茶茶,對不起……爸爸,爸爸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