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低低的吟唱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漸漸清晰,在這落日的昏黃下,在滿地殘肢斷體間,悠長的聲調是那麼的悲涼。
燕南無視被鮮血染紅的地麵,平靜地撿著地上的箭矢。她在一具屍體前頓住腳步,看著仰倒在地上,被腰斬了的敵國士兵,握住穿過他胸口的羽箭,一用力便拔了下來,甩掉箭頭黏連的皮肉,熟練地放進身後的箭簍裏。
來到邊塞已經三年,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的麻木,燕南也不過是經曆了三個寒暑。身邊的戰友或許上一刻還在一起吃飯聊天,下一刻號角響起,十個裏麵至少有一半回不來了,這就是戰爭的殘酷。
每日臨近黃昏,無論戰爭多麼激烈,兩軍都會不約而同的休戰,各自回營,派出人手打掃戰場,尋回那些戰死的士兵。
戰場上,原本敵對的人默契地收起武器,平靜地擦肩而過,將自己的戰友,甚至親人的屍身,拖到一輛輛運屍車上,運回自己的陣營,然後一把火燒掉,所留下的就隻有身上的身份牌,還有不知混了多少人的骨灰。
“嘔……”
燕南直起身子,抬頭看去,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正彎腰在一旁吐著。他是新來的,剛分到了他們百戶所不過幾日,這場仗是他的第一場戰鬥,手中的刀都拿不穩,卻僥幸活了下來。
燕南走過去,從勒緊的衣袖裏抽出一條汗巾遞給他。
少年通紅的眸子看過來,有一瞬間的愣神,隨即站直身子,用衣袖胡亂地抹了抹嘴角,抱拳行禮道:“標下見過百戶。”
燕南看向扔在地上的佩刀,道:“在戰場上,你的武器就是命。”
少年慌忙撿起佩刀,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羞愧道:“標下知錯。”
“你叫什麼,今年多大?”
“方……方子恒,今年十四。”
十四,燕南有些恍惚,她好像也是十四歲來的邊塞,從一個閨閣小姐,變成一個大頭兵,她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去適應。如今不過三載,她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是名女子。
燕南恍然回神,淡淡地開口:“清掃戰場。”
“是,百戶,標下遵命!”
燕南不再管他,繼續收集戰場上的箭矢,隨著長時間的鏖戰,他們手裏的箭支早已所剩無幾,朝廷的供給遲遲不到,他們能做的就是在清掃戰場時,盡量多的撿拾武器,正如她方才說的,武器在戰場上就是戰士的命。
太陽的餘暉散去,夜晚隨之降臨,燕南燃起火把,跟在車隊左右,緩緩地朝著城池走去。這一場戰鬥,他們陣亡了兩百一十八人,燕南拿著他們的身份牌,仿佛有千斤重,這是除了少得可憐的撫慰金外,他們唯一能留下的物件。
“百戶,大牛死了,水生也死了,咱們百戶所又死了兩個兄弟。”
說話的叫孫全,四十歲,當兵已有八載,身上到處都是傷疤,還廢了一隻手,但值得慶幸的是他活了下來。
燕南沒有說話,將他手中的身份牌接了過來,和其他人的放到了一起。他們心裏都清楚,這場仗不結束,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去,熟悉的,陌生的,年長的,年幼的,舊的,新的,或者下一個便是自己。
將車上的屍體搬下來,堆放在灑滿桐油的柴堆上,燕南帶領著手下的戰士高舉火把,圍著屍體緩慢的轉著,低沉地吟唱隨之響起,“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燕南用手中的火把引燃柴堆,紅色的火光快速蔓延,將所有屍體吞噬,衣服被引燃,皮膚被燒焦,大火中傳來劈劈啪啪的聲音,他們都清楚,那是人體的皮肉被烤出的油,然後被高溫慢慢蒸發,令人作嘔的焦味隨之而來,屍體變成可怖的焦屍,大火讓他們扭曲了身子,就像是他們的靈魂無法經受大火的炙烤,在發出無聲的哀嚎。
“嘔……”
方子恒終於克製不住身體的本能,捂住嘴巴跑到一旁,幹嘔了起來。
燕南平靜地看過去,對比他們的麻木,這個少年是如此的鮮明。隻是用不了多久,他也會變成他們。
大火不會很快熄滅,他們還需要養精蓄銳,以備明日的鏖戰,燕南布置好一切,便帶著人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這裏是專門火化屍體的地方,人們對鬼神都心存敬畏,不會有人打擾。待明日,他們再來時,便可清掃骨灰,這是慣例。
眾人來到城牆底下,燕南發出信號,城牆上的士兵見狀放下竹籃,燕南將身份牌放進竹籃中,竹籃隨即緩緩上升。待驗明身份牌的真偽,隨即城牆之上便放下來許多繩索,還有吊索。他們先講推車捆綁好,讓牆頭上的軍士用吊索拉上城牆,隨後他們才借助繩索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