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湖的笑聲驚醒了打盹兒的張農和王草,三人的笑聲吵醒了小河裏的魚兒,它們擺動尾巴,將水麵的片片碎玉騰躍成粼粼白光。
馬旱捂著耳朵。
唐馨兒砍斷笑聲:“趙大哥,別光你們笑啊。快說,讓我也跟著高興高興。”
“哈哈……現在整個城西的地界都是馬旱的……哈哈哈,那片飯館、酒樓、茶肆的泔水,都由馬旱倒。唐小姐,你沒聞到馬旱身上那味兒嗎?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我就說嘛,哪來的一股餿水味兒。哈哈哈……晚飯的時候,我爹還問什麼味道臭不可聞。哈哈,哈哈哈,原來臭不可聞的是馬大哥啊!怪不得他把碗端到天井去吃,哈哈哈……”
唐馨兒的笑聲嚇跑了河麵的魚兒,水中的碎玉逐漸又團成玉盤。
牆角的笑聲時斷時續,好久好久以後……
趙湖感覺肩頭一沉,用壯漢最輕的聲音播報好消息:“睡著啦,睡著啦。快,抬進去。”
天晟飯店
一副可以想象,但很難憑想象具體呈現的畫麵——
沐城最奢華的飯店,飯店內最奢華的歐式套房,一個著白色立領襯衫茶綠色軍褲的男人,盤腿坐於兩米大床上,瞪著床頭珠白色的絨枕,忽而沉聲低語,忽而勾起薄唇,忽而神色冷峻,忽而麵露柔情。
若遇良醫……
倒也不用,就508號房的庸醫也能一望確診,此人病患:相思。
也許旁觀者很難理解,長寧街那抹刻意而牽強的笑,那髒得一塌糊塗的臉,那傻裏傻氣的女孩,如何就成為了男人陰暗世界裏的一縷光?
他身邊有守候十年冷豔絕美的女人,卻從不曾正眼看過。
他生人勿近,厭煩任何肢體接觸,卻救下了初次相見的女孩,護在懷裏,放進心裏。
也許情本就無道理可講。不期而遇,一見傾心,即可!
男人和衣躺下,黑眸輕闔,虎口有道半月形舊痕的手貼在珠白色絨枕上。
五分鍾後,他翻起身,拿著絨枕去了隔壁臥室,返回時兩手空空。
又過了五分鍾,他再次從床上翻起,再次去了隔壁臥室,返回時抱著絨枕。
又、又過了五分鍾,重複以上過程。
如此反複……
好家夥,天亮了!
陽光溫暖客廳窗戶,上川少霆揉著太陽穴拉開503的門,門外站著笑意盈盈的上川玲奈。
“有事?”他問。
“少霆哥哥,玲奈想到沐城的街上逛一逛。你可以陪玲奈一起嗎?”上川玲奈滿臉少女的天真爛漫。
她知道眼前的人生於這片土地,便用一口流利的沐城話與之交談,隻望提升好感度。
“軍務繁忙。”上川少霆用四個字拒絕了,想起落在房間的軍帽,便轉身去取。
他再出來時,看見上川玲奈咬著唇站在客廳未離開,表情似要哭出來。
對這個在京都總願意煩擾他的小女孩,上川少霆定義為上川將軍府內少有的無罪之人,而非妹妹。
“如果你想去,等一下。”上川少霆說,然後出了客廳。
上川玲奈臉上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她低頭端量自己一身悉心裝扮,淡青色大衣,白色圍巾,白色英式皮鞋,每一處都參照那張雪景照片上的人,幾乎一模一樣。
不夠完美的是,今日的沐城未有飄雪。
可又有什麼關係,她並不想當別人的替身,換上西洋服飾,隻是因為少霆哥哥喜歡。
他一定喜歡的,所以才會答應陪她。
那卑賤的未婚妻不足為懼,她來曆不明的出身,她的容貌,沒一樣比得過自己——上川玲奈心想。
508號房
佐藤浩從來不知道,沒禮貌也是會傳染的,就拿拎他起床的人來說,曾是多漠然且行為端正的人,和惡霸處了幾月,冷血是沒那麼冷血了,但踹門、亂闖、專橫跋扈,有樣學樣。
“上川君,我嗓子還沒好,真的不想出飯店啊你另找他人陪玲奈小姐吧憲兵部那些無事可做的家夥,像吉田少尉,再不然就武田少佐?柳生小姐?莫警長?”
一臉睡容的佐藤浩跪床上對上川少霆打躬作揖,為逃過此劫,還好心提供了能想到的多項人選。
“我沒時間找其他人,就你去!”上川少霆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
“我,我病了。頭,頭好痛……”佐藤浩按著顱頂,剛要後倒,上川少霆一把拽住他的睡袍領口,提拎起來:“死不了。給你五分鍾換衣服,再說不,我親自送你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