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黯淡無光,充盈在鼻尖的都是濃重的血腥。周遭一片安靜,沒有人聲,連鳥獸蟲魚的聲音也一概沒有,隻有細微的風聲,仿佛是大地的悲鳴,依稀間帶著些嗚咽的味道。
陸玖睜著一雙眼,望著慘白的天空。
亂石之下,陸玖雙眼已被血汙,無法睜開,更是看不清事物,眼前隻有濃重的一片紅,仿佛是黑暗之中隱約透露的紅,是黑與紅交織成的不祥色彩。
但是對於陸玖來說,眼睛能不能看見已經不重要了,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圍的事物,能夠“看到”慘淡的天幕,能“看到”堆積的屍首,他們身下的血汩汩流淌,滲進泥裏,血液也隱隱纏繞著黑氣。
這類的大片土地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魔氣衝天,百年之後,這片土地仍將感染著魔息,寸草不生。
她的耳邊忽遠忽近地響起無數人哭喊的聲音,痛苦,絕望,哀怨,還有刀戟相撞,法術對撞的聲音,最後都慢慢歸於平靜。
她清楚地感覺到生命的流逝,能感覺到心髒的跳動一點一點趨於平緩,連思維也變得越來越遲緩。
她就要死了。
這樣的場景,和她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幾乎是一樣的。
遍地屍骸,血流成河,他一身血汙,尚且幼小的身體布滿了斑駁的痕跡,可這一身鮮血,不僅僅有他的,還有他的親人的。他漆黑無光的雙眼,無望地看著緩緩向他走來的陸玖,望著陸玖手上滴著血的劍尖,每一滴血落在地上,都綻開一朵血紅的花,危險致命。
“殺了我,這一家就再沒有一個活口了。”他喃喃開口,如同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提線木偶。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小獸,對著來犯的敵人展示著自己不肯屈從的爪牙:“來啊!殺了我啊!殺了我啊!你們這群混蛋!魔鬼!”
陸玖還記得,當時的自己是用怎樣一種高貴冷豔的語氣回答他,“我不對孩子動手。”
她把這個孩子帶回了魔宗,以一個魔頭的方式教導他,把她所學的那些旁門左道的法術傾囊相授,盡管所有人都告訴她,她正在豢養的是一匹狼,不是一隻小貓。
陸玖總是不以為意地輕笑,挑起站在旁邊的邪無月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嗎?”
……
現在她笑不出來了。
總是幹淨得一塵不染的衣袍染上血汙,一塊暗紅一塊黑,身上布滿了數不清的傷痕,交錯縱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連她總是引以為傲的一張臉也布滿了交錯的傷痕。
“陸玖,現在你的世界結束了。”
邪無月踩在她的胸脯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素來沒有表情的臉上難得帶上了一絲嘲諷的笑意,是臥薪嚐膽大仇終得報的快意。看著躺在身下麵色蒼白無力反抗的陸玖,他似乎很得意。
陸玖倒在他的劍下的時候,甚至還有一瞬間的欣慰,看看,雖然她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但她用多年來僅剩下的良心教出來的徒弟還是像他的師父一樣強大得像個妖孽。
隻不過妖孽的血是冷的,不管養了多少年都養不熟。
她當了這麼多年的大惡人,威風凜凜,招搖過市,她的名字甚至可讓三歲小兒止哭,無數正道人士拿她無可奈何,她養大的幼狼卻長出了尖利的牙齒,一口咬斷了她的脖頸。
善惡終有報都是假的。
她惡沒有得到報應。
為善卻把自己栽陰溝裏了。
在陸玖的意識徹底消失之前,她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
下輩子,她要做個徹徹底底的大惡人。
去他媽的,做好事是不可能做好事的,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都是不可能做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