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弘六年,初秋。
宣州處於大齊西北,多日不曾降雨,酷日高懸。往邊關臨城而去,烈風便會卷起漫天黃土,立於城樓之上遠眺,目之所及不過三裏地。
臨城的城樓下,行人往來寥寥,幾個守城小兵正在閑聊。
“聽說了麼?王員外想把女兒嫁給傅則將軍做妾呢!”
“這話可當真?難道他不知將軍已尚了公主?”
“怎會不曉得?”起了話頭的是個胖子,不屑地“啐”了一口,“當然是想用女兒換榮華富貴嘍!”
聞言,周遭一眾都不住點頭,頗有同感。
“說的也是,那可是傅則將軍,正三品的大官兒,便是送女兒去做個外室,也是值了!”
倒有人嗤道:“值什麼值!有這等心思,也不看看有沒有命去享。傅將軍尚的可是順安長公主,出了名的手段狠辣,便是我等遠在這邊關,或多或少,也該聽了些吧?”
“必然是聽說了的,不過除了這些……”胖子杵在那兒擠眉弄眼,有些猥瑣樣兒,“更耳熟的,難道不是那位的風流名聲麼!長公主府內養著數不清的麵首,如此都不滿足,又日日流連歡場、尋歡作樂什麼的,這些事兒誰人不知呢。”
“怪不得傅將軍來這兒兩年,一趟都沒回過華京。男人嘛,哪裏受得了這些,憋屈啊……”
“一群蠢貨,就知道躲懶偷閑!”側麵城樓石梯上,走下來一位身形瘦長的守將,聲色俱厲地罵,“隻知道嘴碎長舌,沒看見有大批人馬來了麼?”
一眾守城小兵當即站直,神色肅穆、目不斜視,倒也有了幾分邊關士兵的架勢,齊齊目眺遠方。
隻見一裏地外,不斷揚起大片黃土灰塵,隱約出現車隊影子。
隨著陣陣馬蹄聲越發清晰,終於看清來人。
車隊揚著數麵黑金色旗幟,旗麵上金線織就一個張揚肆意的“順”字。近百人騎著高大駿馬,護著一輛鑲金嵌玉的紫檀木馬車,在城門處緩緩停下。
這些鐵騎俱帶著黝黑麵具,隻露出一雙雙銳利眼眸,腰側挎刀,往幾個外強中幹的守城小兵麵前一列,血腥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這氣勢,嚇得一幹人等腿都軟了,隻靠手中長矛撐地。
縱是閱曆深些的守將也有些心顫,強撐著上前,盡力穩著聲音問:“來者何人,可有文書?”
領頭人掏出一塊黑鐵令牌:“順安長公主親臨,讓路!”
守將掃了一眼令牌,立即拉著腿軟的小兵讓開中間大道,垂著頭單膝跪地,恭敬行禮。
“走!”
領頭男子大喝一聲,最前列井然有序地開道清路,數百騎兵護著中間的馬車,聲勢浩大地進了臨城,重重馬蹄揚起塵土,撲了路人一臉。
等車馬的動靜幾不可聞,跪地的小兵們才扶著長矛起身,一邊彎腰拍打膝蓋上的黃土,一邊暗暗以眼神交流。
“長公主親自來邊關,傅將軍要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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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化大將軍府前,鐵騎護著華貴車架緩緩停下。門房遠遠瞧見這陣仗,連滾帶爬跑去府內通報。
領頭的侍衛名為魏十,他揚起右手在空中一揮。而後,便有兩隊侍衛收斂動靜,由不同方向而去,嚴密圍起眼前的府邸。
他利索地翻身下馬,走到車架的窗旁,彎腰輕聲道:“殿下,到了。”
寬大到可容十人的車內,桌案、櫃子等陳設一應俱全,各式物品小巧精致。靠近車門處,有兩位侍女一左一右跪坐著,垂頭對向車架最裏處的輕薄紗帳後,半遮半掩的一張柔軟睡榻。
榻上躺著一位身著金絲海棠錦緞裙的美人,身上蓋著一層綿軟薄毯。此時睡得正熟,她皎潔如明珠的臉頰上淺淺浮薄紅,雲鬢微亂,斜斜插著一隻紅琉璃纏枝金釵。
聽見車外動靜,軟榻上的美人緩緩睜開一雙迷蒙眸子。被侍女扶著坐起身後,毫不在意半露的右肩,就慵懶歪靠著雕花桌案,任由侍女服侍重新梳妝。
此時,緊閉的將軍府大門“嘎吱”一聲,被人從內拉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領著府內下人們小步快跑而來,忙不迭跪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