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二月,冰雪初融,春寒料峭。武帝的身體略有起『色』,陡然又生出雄心,還要外出巡遊。誰知這次巡遊,剛剛行至五柞宮,武帝就又病倒了。五柞宮是上林苑的離宮之一,宮內生有五株柞樹,樹幹粗壯,樹蔭廣大,故而得名。武帝這次生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忽冷忽熱,昏昏沉沉,眼睛一閉就做惡夢,夢見很多很多的恨鬼冤魂,齊來索命。夜間,五柞宮外刮著狂風,遠處像有狼嗥。寢殿裏燭光搖曳,寒氣森森。武帝蜷縮在禦榻的一角,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漸入夢境……鼓聲鏗鏘,琴聲悠揚。武帝頭戴金冠,身穿袞服,氣宇軒昂地登上金殿。哎?金殿好像不在未央宮,而是在天上,左邊一輪紅日,右邊一彎皎月。群臣跪拜,山呼萬歲。武帝笑眯眯,喜盈盈,開金口,吐玉聲:“平身!”猛然間,披頭散發的陳阿嬌走進金殿,哈哈大笑,發出怪叫,說:“金屋藏嬌!金屋藏嬌!”金殿搖搖晃晃,忽然變成了無數奔跑的錦鹿。武帝戎裝快馬,追趕錦鹿,彎弓搭箭,朝著錦鹿『射』去。
錦鹿中箭,在綠油油的草地上翻滾,嘴銜一支鮮豔的桃花。桃花綻開,中間款款走出一位天仙般的美人來。呀!她不是衛子夫嗎?武帝下馬,擁抱子夫。子夫一閃身,又出來個李夫人。李夫人數落武帝說:“貪腥的貓!貪腥的貓!”武帝兀自懊惱,忽又置身於荒涼的大漠。衛青和霍去病高舉著帥旗,率領著千萬騎兵,風馳電掣般地衝向匈奴軍陣,金戈鐵馬,地動山搖。一顆人頭落地,又一顆人頭落地,片時人頭堆積成山,好多人頭還呲牙咧嘴,衝人發笑。武帝『毛』骨悚然,拔腳就跑。跑著跑著,鞋子陷在泥裏。他彎腰去提鞋子,卻沾了一手鮮血。鮮血滴在地上,立刻彙成一條殷紅殷紅的血的河流。血河瞬間變成大海,海上隱隱約約幾座山峰。欒大等一群方士指指點點,說:“那是仙山!”武帝仿佛看到,仙山上住有仙人,鶴發童顏,騰雲駕霧,逍遙快活。他想乘船下海,一個惡浪打來,驀地陽石公主劉妍走過,瘋瘋癲癲,念念有詞,說:“玉皇大帝原是神仙,還要成仙,成為仙中之仙。”
武帝正欲嗬斥劉妍。繡衣使者江充手舉節仗和斧鉞,窮凶極惡地喊道:“巫蠱!巫蠱!”武帝眼前立時出現無數的木人和布人,蹦蹦跳跳,互相撞擊。武帝命令說:“究治巫蠱!”於是,公孫敖和秋花倒在地上,公孫賀全家和劉妍倒在地上,衛伉和劉媚、衛伐和劉娟、平陽公主劉玫倒在地上上,還有成千上萬的人倒在地上,身首分離,血肉模糊。江充拍手大笑,說:“好!好!好!”突然,公孫敖、公孫賀、衛伉、衛伐等活了,撲向武帝,說:“還我命來!還我命來!”劉妍、劉媚、劉娟、劉玫也活了,撲向武帝,說:“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武帝嚇得直往後退,碰著一堵牆。牆“轟”的一聲倒了,看那牆內,橫七豎八,躺的全是屍體,好像是博望苑太子宮中的人。武帝驚懼萬分。迎麵來了太子劉據和皇孫劉進,滿身是血,指著武帝說:“你不配做我們的父親和爺爺,不配!不配!”“我?我?”武帝結結巴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回頭瞧見一位美女,像是鉤弋夫人。鉤弋夫人珠淚漣漣,說:“我有何罪?死不瞑目!”平地裏升起一股青煙。青煙散去,鉤弋夫人變成了皇後衛子夫。子夫雪膚花顏,動情地唱起《關雎》歌。武帝向前挽子夫的手,說:“來世我當皇帝,還立你為皇後。”子夫一甩手,勃然變『色』,厲聲說:“呸!誰給你當皇後?你對女人,隻是為了玩弄,玩弄夠了,就一腳踢開,另求新歡。
你殺了我兒子,殺了我女兒,殺了我所有的親人,實是暴君和屠夫!說什麼來世?來世我嫁逃荒要飯的乞丐,也不嫁你皇帝!”武帝納悶,心想子夫一向溫順婉約,怎麼突然變得剛烈了?再看子夫,但見白綾係頸,高吊空中,舌頭伸得老長,猙獰恐怖。武帝嚇得渾身哆嗦,胸悶氣短,以手捂臉,拚命狂跑。“昏君哪裏跑?我來了!”武帝止步,回看身後,發現來人是衛騧,手裏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利刀。武帝鼓起勇氣,說:“我是皇帝,你敢怎樣?”衛騧冷笑,說:“我敢怎樣?我要殺了你這個狗皇帝,替所有的恨鬼冤魂報仇!”武帝說:“誅殺皇帝,大逆不道,罪當滅族!”衛騧大笑,說:“我衛氏早被你滅族了,還怕你再滅一次不成?”武帝支支吾吾。衛騧已不耐煩,舉起利刀,照著武帝的心窩,使勁捅了進去。武帝倒地,鮮血飛濺。衛騧再將利刀在武帝心窩轉了幾圈。武帝發出尖叫,淒厲地喊道:“痛殺我也!”守候在寢殿外麵的霍光、金日?聽到慘叫聲,慌忙進入殿內,呼喚說:“皇上!皇上!”武帝醒來,隻見燭光搖曳,人影模糊,方知是南柯一夢。他感覺到內衣濕透,心口隱隱作痛,有氣無力地說:“朕又做惡夢了。”霍光看到武帝病入膏肓,料難起死回生,“撲通”跪地,淚流滿麵,說:“陛下若有不測,請問到底立誰為嗣?”武帝說:“卿應知朕所賜絹畫的意義:立鉤弋子弗陵為太子,卿行周公事。”霍光叩頭,說:“論資曆和能力,臣不如金日?”金日?慌忙跪地叩頭,說:“臣說到底是匈奴人。臣輔幼主,會使邦國譏笑和輕視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