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謝潛的聲音,由於實在難以壓抑激動,導致尖細了一些,再隔了一層麵罩和蒙蒙的水汽,聽來與平時相差甚遠。
這便導致了泡在溫泉之中,警惕性大大降低的賀飛雲,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來,聽了謝潛的建議,十分愉快地道:“也好。盆中有絲絡,你拿來用。”
謝潛連忙答應,一邊死死盯著那勾著他魂的背影,一邊伸出手盲找,東摸西摸,沒摸到賀飛雲所說的絲絡,反倒一不小心,將另一麵做衝水之用的小木盆打翻了。
小木盆一路哐哐當當滾到牆角,謝潛還在盲人摸象似的到處亂找。
賀飛雲回頭一看,這“小吏”衣衫已經半濕,透出半截象牙色的手臂,明明剛才還乖巧利索,轉眼就冒起傻氣來,忍不住噗地笑了一下,展開手臂,將遠處的絲絡拿起遞給他,道:“笨手笨腳,搓完拿了賞錢就快走吧。”
雖是訓斥,語氣裏卻卻沒幾分生氣的意思,反倒十分包容。盡管隻是一點點的善意,卻叫謝潛備受衝擊——這也實在不能怪謝潛,畢竟他滿打滿算也才剛過能被賜婚的年紀,又鮮少被人溫柔相待。於是,這微末而不可及的溫存,生生擴大了不知多少倍,榮升到了寵溺的程度,一片酥酥麻麻的新奇感受,刹那間從心尖迅速蔓延,連五髒六腑都被酥得一起發顫。叫他又怔愣了好一會,才抖抖索索去接那絲絡。
這好糟糕啊。謝潛暗道不妙,趕緊咬緊嘴唇,低下頭不敢再看,小聲道了謝,規規矩矩真的為賀飛雲搓起背來。
隻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謝潛那一刹的悸動有多強烈,也不論由此引發了日後多少改變。即便他的動機隻是單純想要回報賀飛雲,可在如此近距離,又這麼直觀地欣賞著那片堅實的背脊,作為各項功能正常的正常人,謝潛就是有那份把持的心,卻遠沒有煉到那份定力。更何況,他還要親手——當然,隔著一層絲絡——觸碰到那份帶著暖意的觸感,其衝擊力之大,無異於平靜的水麵擲下一顆驚雷。
絲絡順著緊實的肩頭刷過,掌下,是被邊關的風霜磨礪出來的肌理。燭火之下,絕倫的色澤,再被溫泉水的浸潤,更添了幾分模糊而曖昧的光暈,叫人止不住臆想翩躚,更無法抵擋直接觸碰的誘惑——……
“你在幹什麼?!”
一聲嗬斥,將全情沉浸的謝潛從恍惚中叫醒。他才驚覺,自己的手早就離開了安全區域(絲絡),食指尖更是已經按上了賀飛雲的肩胛,甚至還用力,試圖壓出些許痕跡來。
“……”
謝潛緩緩抬起頭,對上了一雙帶著審視與警惕的目光,滿腦子的旖旎徹底被嚇沒了,唯一的念頭隻有:
還來得及逃命嗎?
顯然來不及了。
不用等他再有任何動作,他的手已經被捏住了,速度快到他完全沒看清賀飛雲如何出的手。
“你是誰,什麼來頭?!”
刺骨的殺氣,穿過蒙蒙的水霧,像利劍一般刺了過來。
謝潛一個激靈,連忙扔了手裏的東西,把另一隻自由的手高舉過頂,道:“別別別,賀將軍住手,自己人!自己人啊!!不要殺生,動不動冒殺氣不是好習慣!!!!”
然而,示弱不僅沒能降低邊城守將的警惕心,賀飛雲雙眉斜飛,將謝潛抓得更緊了幾分,道:“竟還知道我的名諱?看來確是衝著本將而來。是,還是契坡阿史那,還是屠梵王的人?!”
想起幾年來的仇敵,賀飛雲怒意翻湧,握住謝潛手腕的力氣越大,以至於將腕骨捏出細微的咯吱聲來。
謝潛哪裏吃過這樣的虧,疼得臉色發白,顧不上隱藏什麼身份,連聲哀叫:“疼疼疼疼疼疼住手啊!!啥兔啥蛇啊孤根本聽也沒聽過,是孤!!是謝潛謝在淵!!!!賀將軍快放開!!!”
賀飛雲一怔,下意識鬆開手,隨即又一把捏住——當然,這次的力氣要小得多,隻是將人擒住以免逃脫罷了,他道:“謝潛?你怎會在此?!”
“……”謝潛冤死了,他明明一直在,賀飛雲這個後來的,憑什麼被質問的是他啊?!他慢吞吞摘下蒙臉的布巾,露出一張無辜的麵孔,攤手道:“孤一開始就在。”
悶在布巾下的臉,說實話,和平時相比,不甚好看。畢竟謝潛經曆過一番灑掃之後,片刻沒歇,就被賀飛雲嚇唬了一通,任誰都不可能臉色如常。可偏偏臉色雖蒼白,鬢邊雙頰卻飛著被捂出來的紅暈,再加上那雙蒙著一層水汽、倍添濕潤的眼睛,以及略顯急促的喘息,無論怎麼看,都莫名帶上了幾分異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