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冬。
下了一夜雪,天亮才停,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天冷,又值農閑,紅陽大隊各家各戶貓家裏睡大覺。
唐家北屋的敲門聲卻不停,伴隨著小女孩怯弱的抽泣,“奶,媽媽不行了,救救媽媽……”
唐老太快煩死了,眉頭皺成一團,瞧了眼睡在身側的大兒子,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怒氣衝衝拉開門。
唐小糖仰起頭,滿臉淚痕,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唐老太的衣角,還是剛剛那句話:“奶,媽媽不行了,救救媽媽……”
天寒地凍,跪門口求了大半個小時,唐小糖被冷得渾身發抖,嘴唇發紫地顫動著。
唐老太嫌棄地將人撥開,沒好氣地罵道:“要死啦!一大早沒個消停,哭喪回屋守你媽哭去!”
“奶,媽媽沒吃飯,她餓了。”唐小糖也不知道媽媽為什麼不吃飯,她隻知道不吃飯肚子會很餓很餓,整個人很難受很難受。
就像媽媽現在一樣,怎麼喊她都不答應,唐小糖著急,這才跑來找奶幫忙,即便她很怕唐老太會打她。
但,她隻有一個媽媽。
沒有誰比媽媽對她更好,沒有誰比媽媽更重要。
“你媽餓,我不餓?”唐老太粗魯地拽起唐小糖,就像拉扯一個破麻袋,然後伸著脖子衝西屋喊話:“都幾點了還睡,早飯也不煮,就沒見過這麼懶的兒媳婦,母女兩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死丫頭還不去把人喊起來,沒鬧夠的話,餓死她算了。”
跟她鬧絕食,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重。
唐老太鼻孔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哼聲,然後一把用力地推唐小糖出去。
石階凝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十分光滑,唐小糖整個人摔出去,頭先著地,後腦勺在地上來回蕩了兩次。
唐老太見人摔得慘,筆直地躺在院子裏,有一瞬的晃神,卻沒有上前查看的意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小糖倏地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一手的血,在積雪下襯得觸目驚心。
唐老太瞄了眼,吐了一口老痰,覺得晦氣。
唐小糖扭頭看向唐老太,臉上一片茫然,和呆滯,沒有丁點痛色,而後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搖晃著身子往西屋走。
唐老太懵了,半天回過神,暗罵一句:“傻子!”
隨即一把關上門,生怕寒風鑽進屋子凍壞自己的好大兒。
唐文軍聽到動靜,沒起身,裹著被子咕噥問道:“媽,咋了?”
“江玉蓮生的那個小傻子,跑來喊我去救她媽。”唐老太坐到床邊,眉眼間的厭煩一掃而空,滿是慈愛地看著唐文軍。
兒子長得真是像極了自己第一任丈夫。
她跟唐年齊自由戀愛結的婚,感情很好,後來丈夫上了前線,走的那天,她挺著剛顯懷的肚子送他,依依不舍。
唐年齊答應她,孩子出生,他一定回來……再也沒回來。
唐老太生下唐文軍,嫁給了小叔子唐年豐,說起來唐年豐這些年對她也算不錯,言聽計從,小心嗬護,她卻沒正眼瞧過。
唐老太撫摸唐文軍的臉頰,唉聲歎氣,“你說你呀,咋就這麼倒黴?攤上江玉蓮那個不爭氣的蠢婆娘,結婚這麼多年,一個帶把的都生不了,叫我怎麼跟你那死去的老爹交代?”
唐文軍掀起一條眼縫,“媽,大孫子不是懷上了嗎?你就別自責了,爹在天之靈不會怪你的。”
唐老太望向西屋方向,壓低聲音問:“這事沒跟江玉蓮說吧?”
“我腦子又沒進水,跟她說這些幹嘛?”唐文軍提到江玉蓮就來氣,結婚前,江玉蓮是他們這裏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喜歡她的男人從村頭排到村尾,唐文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追到手,當時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唐文軍覺得特有麵子。
沒想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連生三個賠錢丫頭,小的那個還是傻子,為這,他在大隊頭都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