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叱吒,風雨不休,天妖一族氣數將盡,獻祭的鍾聲夾著毀天滅地的風雨,沉悶孤寂地回蕩。
天道茫茫,它無情無欲,給出了便要取回來。
肅穆的祭壇下,除了一身玄衣寥落的身影,再無一人。
他舉目四望,卻沒有人知道,這顆原本已經安定下來的心竅,正在悄然動搖。
今日一死,當真還有來日?
若是拚死一搏,什麼也換不來呢?
一切還值得做麼?
他一生看破天命,卻未想這一天來臨,卻滿心瑟縮,不肯再信。
此時回頭,即便末路,還有個無悔的結局收場,死了也甘心,可前路渺茫,一步踏錯,連給那人一個交代也做不到了。
人一旦有了留戀,便再難割舍。
阿青……
“太子殿下……”
明玦心口一震,望向黑暗中的來人。
“你……”
怎麼來了……
他還未站直,便渾身驟痛,蒼白了一張臉,正要歪倒下去時,一隻手忽然攬住腰際,將他攙了起來。
“阿青,扶孤站好。”他伏在溫熱偉岸的胸膛上,短暫貪享了片刻溫暖,不知是不是錯覺,眼前這個人似乎強大了許多。
可是他為什麼要來……
他是塵緣,是死劫,是命數。
明明已經調到邊域,為何還要回來?
璧青僵硬地攬著他,目光深沉得看不清,明玦看著他,卻隻有這一次沒能看透。
“你回來,做什麼?”
璧青張了張口,眼眶有些紅。
明玦盯著他近在咫尺的唇,荒唐地想,這是他一手撫養栽培,最親近疼惜,最在意的人,隻要他說我們逃吧,他會不會真的陪他共赴。
人之將死,愈發瘋狂。
他一而再的動搖,這場謀劃劍走偏鋒,孤注一擲,但若回了頭,還能爭取到幾個朝夕,對這個人的愧疚,能補多少是多少。
“阿青?”
璧青聽話地抬眸,眼底積淚,靜靜看他,半月前被貶,卻已像變了個人。
他是天道之子,他的預感從來是最準的。
祭天大陣的符文狠狠一亮,又一個沉悶的鍾聲,敲得人鑽心刺骨的疼。
——連冰冷的鋒刃沒入心口也未察覺。
璧青握著漆黑的破軍刀柄,鮮血滾滾地噴湧,從刀身流到他修長的手指上。他臉色慘白,握刀的手第一次抖如篩糠。
“殿下……”
明玦怔怔盯著那把刀,刀上飲血無數,曾讓天族聞風喪膽,是他費盡心思找回,親手送的。今日,卻浸滿了他自己的血。
一切本就注定,是他罔顧劫難,輕看命數。隻是為什麼不能讓他孤獨的死,為什麼這麼恨他,要來親手斷他退路。
他身形一晃,在刀身拔出前向前傾去,璧青不及拔刀,雙手急著扶他,一低頭見那隻矜貴的,牽過他無數次的玉手,已經緊緊貼在他的心上,稍一發力便能奪取性命。
輔神叛主,明玦會拉著他一起死。
他心中涼透,抱著漸漸流失靈力的主人,決然地合上眼。
那手卻不過在心口徘徊摩挲,仿佛在尋找什麼,突然,他聽見懷裏一聲近乎微不可察的歎息,愕然睜眼,那手便順著染血的衣襟滑落了下去。
明玦昏沉地看著眼前無聲流淚的美人,哭得多脆弱揪心,卻再也無力為他拭去……
變數已生,前路漫漫。
第三個鍾聲響起,天妖族祭司花零立在祭壇外,冷眼望向頭頂瀉下的一縷天光,風雨驟息,雲開見日,詭秘莫測的大道終於在謊言中再次脫離了掌控。
“祭典已成,太子明玦——歿。”
冷酷無情的宣判凍徹了整個祭場,瞬間如死一般寂靜。
璧青癡癡低頭,懷裏身軀已失了生氣,沉沉地死去。
“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