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今天給每份營養餐都加贈的那碗筒骨湯太油膩,在七十六小時之內最好不要給他吃。”
磁性門極其細微的關門聲傳來,喻江夏還有些弄不清楚情況,總覺得那人不像普通醫生,可分明又穿著醫生特有的白大褂,並且仔細叮囑他飲食忌口了。
關昀野看出他臉上困惑,說道:“那是我爸。”
“……啊?”喻江夏霎時驚掉下巴,“伯父?”
他不禁回想自己進門後的言行舉止,擔心地皺了眉:“我剛剛應該沒有說什麼討人嫌的話吧?不會讓伯父對我留下什麼差印象吧?”
關昀野好笑:“你怎麼會胡想這些?”
“這不是胡想啊。”喻江夏道,“雖然你跟伯父的關係不是很親近,但根本上還是血脈相連的親父子,我們倆的事遲早要讓伯父知道,也需要讓你家裏人認可,這怎麼會是胡想。”
關昀野朝他招了招手,讓喻江夏坐來他身邊。
“你不用擔心這些,你也說了這是我們倆的事,那就應該由我們兩個自己選擇,不需要理會其他人的意見。至於父母,就和我堅持開工作室一樣,他們有必要的知情權,卻沒有拿捏和管轄我的權力。”
“明白了嗎?”
喻江夏眨眨眼,似懂非懂地點頭。
好像明白了,卻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他從小失去爸爸媽媽,有些時候難免做不到設身處地理解複雜家庭關係。不過關昀野的話聽上去很有道理,那就當做是明白了吧。
關昀野望著他眼睫毛如同蝴蝶翅膀撲朔,懵懂模樣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又問:“你剛才說,給我帶什麼了?”
“啊對!”喻江夏一拍額頭,他這糟心的記性險些把營養餐給忘了。
“清蒸鯽魚、雞蛋羹、素三鮮……還有銀耳紅棗粥。”他把環保快餐盒一份份從袋子裏拿出來,“豐盛吧?”
關昀野笑著應聲,這些全都是適合手術後吃的家常菜,能看出喻江夏的上心。
而他又聽見喻江夏問:“這病房的燈光調節開關在哪?”
“門後有一個,床頭櫃側邊也有一個。”關昀野道,“怎麼了?”
喻江夏繞到病床的另一邊,找到他說的燈光調節開關,嘀咕說:“給你把房間的燈調暗些呀。”
他不知道這是剛才關慎無意間開的燈,吐槽起事情來心直口快:“這些護士也真是的,你傷在腰部,隻能保持躺倒的姿勢。她們把燈開到最亮,光線就直直打在你眼睛裏,這得有多難受。”
喻江夏一邊說一邊仰頭去看燈光亮度,直到調節在一個既能保證夜晚照明視野,又同時光線不會讓眼睛感到刺痛的程度才覺得滿意。
關昀野瞧著他,心底有一塊柔軟驀地塌陷。
忽然明白,自己會深愛上喻江夏,或許不是偶爾巧合,也不是毫無征兆。
從某種意義來說,他和喻江夏是同一類人。生活在不同家庭環境下的他們,都同樣從小缺愛,感受不到親情的溫暖與關懷,所以早早地學會了獨立。
而不可避免的,在獨立背後,藏著渴望被照顧的一片雲。
喻江夏的雲在晴朗白天,抬頭一眼就能望見,所以關昀野很容易讓他產生依賴。而關昀野的雲藏在層層夜幕,所有人都以為他冷淡沉默,隻有喻江夏在點滴細節中,潛移默化地給了他一輪月光,照亮關昀野心底的雲。
“對了。”調好燈光的喻江夏轉過頭來,“剛才伯父過來找你,說了什麼?”
關昀野回神:“沒什麼,反反複複不過就是讓我別再搞工作室那些話,聽都聽得厭了。”
喻江夏大概也算知道他跟家裏的觀念分歧,沒再多問。
關昀野腰窩子附近動了刀,繃帶一層層纏繞在整個腰身。據手術醫師說,基本半個月之內他都得平躺在床上,任何涉及腰部的小動作都不能做,否則縫合線崩斷就麻煩了。
哪怕是這會兒吃飯,喻江夏能做的,也隻有調節全方位可彎折的病床,讓關昀野的脖子向上直起六十度,保持一個相對舒服的角度。
他耐心用筷子挑去鯽魚刺,然後將魚肉喂給關昀野,同時講了自從關昀野進手術室之後發生的事,其中也包括剛才一路上喻江夏屢屢覺得奇怪的可疑點。
醫院食堂裏的飯菜都是大鍋煮燉,屬實好吃不到哪裏去,但關昀野依舊每一口都吃得細嚼慢咽。不過剛做完手術的身體內多少還有些麻藥殘餘,吃不了太多,他很快就搖搖頭表示不要了。
喻江夏見他神情有些遲鈍,問道:“你要休息睡會兒嗎?”
“暫時還不用。”關昀野道,“但我剛才在想一個問題。”
“你說,從宇揚給遇害者父親打電話,到他埋伏停車場準備殺我們,中間隻有兩個小時的間隔?”
“嗯,預估最多不超過兩個半小時。”喻江夏點頭。
“那就奇怪了。”關昀野皺眉,“其實我和你懷疑的重點有些偏差,我在想的是,關鍵不在於這段時間能不能讓他生出想殺我們的決心,而是兩個小時,他怎麼做到準確伏擊我們的行蹤?”
“就算他從網上搜到工作室的地址,也知道出了事故之後我們會去工作室。可事故發生在淩晨四點,輿論發酵在早晨七點,宇揚給他打電話在九點……假設是一個普通人,不知道昨天我們開車去了幾十公裏外的縣城,你覺得以正常人的思維,會認為我們幾點到工作室?”
“九點之前。”喻江夏毫不猶豫地回答。
按照合理邏輯,他們作為昀宇的管理層,在網絡輿論爆發時就應該緊急召集員工加班,處理事故問題。而九點鍾紀宇揚給對方打電話,更像是工作室開會後的決策實施。
所以沒有道理他在九點鍾能平靜正常地和紀宇揚通電話,卻突然在十一點鍾埋伏停車場。
所以……
有工作室內部的人向外透露了他們的行蹤。
並且那人今天一定去了工作室加班,才有可能清楚關昀野他們大概到達的時間。
關昀野想起自己剛剛見到喻江夏那會兒,不相信他說的離奇穿越,曾一度以為他是騰躍派來想要竊取工作室內部技術的奸細。現在看來,那會兒的懷疑至少有一半是對的。
他身邊確實有騰躍安插來的人。
關昀野按了按額穴,怪他大意疏忽了。
“江江……”關昀野喊了坐在床邊的青年。
喻江夏與他心有靈犀的魔氣,隻這一聲,刹那便明白了關昀野想要表達的。
“我懂。”他道,“我現在就給紀總撥電話,問他要一份今天早晨去了工作室的人員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