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醫的手術室門外,喻江夏坐在走廊靠邊的座椅上,不知道等了多久。他隻盯著手術室門頂的燈,盯到眼睛幹澀連眨一下都會感到疼痛,終於看到細微的光亮閃爍,在眼底晃過白暈。
燈熄滅了。
手術完成了。
喻江夏連忙站起來,大概又過了五六分鍾,穿著藍綠色手術服的醫生推開了門走出來。他身上衣服還有斑點血跡,暗紅濺在深綠衣服被襯得格外炫目刺眼。
“病人沒事。”醫生開口報平安。
喻江夏緊繃了數個小時的神經終於在這個瞬間放鬆,二話不說就想往手術室裏衝,去看看關昀野現在的樣子。
“家屬不能進去。”醫生抬手擋在他身前,“我能理解你焦急的心情,但手術室是無菌環境,外人進入容易造成病人傷口感染。等我們的護士人員幫病人處理好傷,會將病人挪到專屬私人病房。”
喻江夏點頭,其實他現在整個人腦袋都是暈的,醫生說什麼他都隻能聽見耳邊嗡嗡嗡聲音作響。隻唯一捕捉到其中一句,進去會讓關昀野二次感染,那他就不進去了。
左右已經提心吊膽等了好幾個小時,現在知道關昀野沒事,再多等會兒也沒什麼大不了。
醫生離開的腳步聲在深長走廊響出回音,喻江夏重新在椅子坐下,他打架的眼皮子飽受困倦摧殘,稍稍往下耷拉就能立馬坐著睡去。他手肘搭在大腿,用掌心捂住臉確實忽然低低笑了一聲。
關昀野沒事。
這是他在昀宇遭受巨大產品危機和輿論壓力下,還能感到無比輕鬆而高興的慶幸。
“你是裏麵那位病人的愛人?”已經走了的醫生去而複返,詢問但更像是陳述語氣的聲音在喻江夏頭頂響起。
喻江夏以為他是有什麼涉及關昀野病情的事要叮囑,客客氣氣地站起身點頭應道:“是我。”
醫生摘去醫用手套:“今天淩晨送來醫院的那名頭部受損病人也在我們醫院。”
他說的正是今天所有頭條新聞裏的遇害者,被遭受完全潛行頭盔爆炸的那位。喻江夏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有些拎不準這名醫生的態度,隻能先訕訕點頭:“嗯,我知道。”
“昨晚我值班,他送來醫院的時候,那傷我看了一眼。”醫生續道,“精神科和腦科的東西和我專業不對口,但單純從皮表來看,隱約有電流灼傷的痕跡。”
喻江夏猛地抬頭:“電流灼傷?醫生您是想說……”
可醫生並沒有回答他,說完那句話後就走了。
喻江夏敏銳察覺到,這名醫生應該是看過網上各種新聞,認出了關昀野和他的身份。但又沒被網絡降智輿論牽引失去判斷能力,所以想要給他提供一點盡可能有用的線索。奈何礙於醫院規定,不能透露太多。
想明白這一點,喻江夏當即跑下樓,邊跑邊在瀏覽器內搜索電流灼傷的一係列解釋。
網絡上的詳細說明和喻江夏原本的理解大差不差,簡單來說可以總結為:電流灼傷源自產品內部各數據信號傳遞間,在某環節輸出或輸入的電流遠遠超出產品負荷,甚至直接損壞產品內置保護係統,引發爆炸。
而能與電流掛鉤的,無非變壓器和電阻器。
若說是其他純新型技術引發的問題,他們還不免需要仔細排查過每一份召回產品,是不是真有千分之一乃至萬分之一的概率導致出現未知偏差或失誤。但變壓器和電阻器,這都什麼年代的技術原理了。
別說如今,就算在十幾二十年前,也幾乎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科技產品出現電流灼傷的事。
喻江夏在急診樓下找了個相對偏僻無人的地方,他給紀宇揚撥出去電話,大致說了說從醫生那裏聽到的情況。
“好,我知道了。”紀宇揚說,“但現在有個問題。”
“我們昨晚發售出去的五千份產品,有些地區偏遠還沒配送到的已經讓快遞全部返程,一些同城或周邊幾個小時之內就已經把產品送到用戶手中的,也已經飛速送回。唯獨出了事的那件產品,購買方家屬說出事後他覺得晦氣就給扔了,找不見東西,所以沒法給我們郵寄回來。”
“購買方家屬?”喻江夏狐疑,“是買方的父親嗎?”
“是,對方聲稱是購買方的父親沒錯。”紀宇揚說道。
喻江夏點點頭:“好,我知道了。工作室那邊就麻煩紀總辛苦些了,我現在得先上去看看昀野的情況。”
說完掛了電話,喻江夏卻並沒有徑直上樓,他總覺得這件事情有哪裏不對勁。
今天中午埋伏在停車場,手持水果刀砍傷關昀野的人親口說自己購買者的父親。這一點在後來警察帶走他,公安那邊也跟喻江夏說明過,肯定不會有錯。可紀宇揚又說,他那邊聯係退貨的購買方家屬也是這位父親。
結合時間先後順序來看。
紀宇揚聯係家屬說明產品召回情況大概是早晨九點鍾,而他和關昀野在停車場遇上事則為中午十一點,中間隻隔了兩個小時。不長不短的兩個小時,足以支撐想殺一個人的堅定嗎?
喻江夏是親眼所見,也是親身經曆,那個中年男人對他們兩人濃濃的殺意。
無疑那是個激進的人,可不妨猜測,如果這份殺意源自於昀宇的頭盔爆炸,害得他兒子生死未卜,那麼他必不可能在出事後就丟掉頭盔,而是應該拿著這件他以為的“殺人凶器”,向社會控訴,向輿論呐喊,自己家庭的慘狀以及昀宇的罪行。
因為隻有這樣,他殺人的舉動才會更讓公眾同情是事出有因,才會顯得血債血償殺人沒那麼惡。
但如果他從最開始就丟掉了爆炸的頭盔,並且理由是同紀宇揚說的,晦氣……
晦氣,是倒黴的意思。
與其說晦氣和憤怒有關,倒不如覺得晦氣是某種不耐或煩躁。
他覺得自家兒子出了這樣的事,是倒了大黴,這樣的情緒之下,反而不應該有殺意。
這樣看下來的話,丟東西,和殺人,是兩件心態矛盾的事,很難理解為什麼會在同一個人身上同時存在。
而哪怕撇開這一點,男人想殺他和關昀野泄憤,能從側麵說明男人應該是愛他兒子的。因為失去了愛,所以才轉換成恨。就像當他看見關昀野腰側插著的小刀,和止也止不住的血,喻江夏在那個瞬間其實是有些恨男人的。
隻是相比起對關昀野的擔憂,和緊緊揪住心髒的慌張,那點細枝末節的恨根本算不得什麼。對那會兒的喻江夏來說,守在手術室門前等一個就直接結果,期盼一句平安,才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撐和寄托。
可那人的兒子現在還在手術室裏躺著呢,還沒被判定搶救無效死亡呢。身為父親不守在手術室外,反而眼底沒有青黑也沒有疲憊,就持起刀殺人來了?
怎麼分析,怎麼邏輯不對勁。
喻江夏邊沉吟邊走路,沒太注意自己是走到了哪裏。他突然聞見一股飯菜香味鑽進鼻子,這才猛然抬頭發現,自己居然迷迷糊糊地溜達來食堂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