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發,用一年時間換珍貴的回憶(1 / 3)

>>平凡的一天

2010年5月11日中午,我和父母吃了一頓告別午餐,這是生命裏普通的一天。太陽照常升起,我還在呼吸空氣。

“在外小心,照顧好自己。”

“一切盡在掌握。”

我沒讓他們送我,擁抱過後就走了。

910巴士啟動,我找個靠窗位置,看熟悉的風景沿街退去,心裏頭空落落的。舊房客搬走了,新房客還沒來,屋子裏的塵埃和味道還是昨天的。

我在南浦大橋換了一輛長途巴士。巴士一直開,開到太陽落山,持續的顛簸讓我覺得漫長,以至於產生幻覺,以為這輛巴士的終站就是南半球。望著前車的紅色尾燈搖曳,我睡了過去,醒來已是機場,我將搭乘子夜航班從杭州蕭山機場出發。

在杭州蕭山國際機場看著電子公告牌上的出發航班信息和手中的登機牌,我默默地對自己說,終於要出發了啊。從拿到簽證到邁出這一步,竟已過了11個月。也不是沒有過動搖,比如想到將要開花結果的項目,比如飆升的房價。後來想通了,工作永無止境,而高房價和更高房價沒區別,反正是高得讓人望而卻步。不如用一年時間交換一些終生難忘的回憶好了。人這輩子,有很多東西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例外的是珍貴的獨家記憶。我覺得我永遠都忘不了這一年在新西蘭的日子,出發的時候這麼覺得,現在還是這麼覺得。有一些讓你想起來就忍不住歡笑的事情,不管多麼微小,都是莫大的幸福。

你會說,戀愛的時候,也會有這種症狀。那麼分手時呢?中年危機時呢?死時呢?與放手即鬆的戀情相比,我們唯一忠誠的戀人,大概就剩下這個世界。你有沒有想過怎麼和這個世界戀愛?你們朝夕相處,不好好愛她,愛誰?

飛機兩起兩落,告別了吉隆坡惱人的濕熱,澳大利亞的耀眼陽光從舷窗射入,亮得猶如天界。走出機艙,我立即被清冷的空氣包圍。我感到疑惑:這就是秋天?這就是南半球?好像沒什麼區別嘛!新鮮感還沒起來,就開始消散。這早已不是我第一次出國,唯一的不安來自口袋裏的200美元和200元人民幣——這是我的全部財產。

“你瘋了?”朋友問我。

“挑戰一下才好玩。”我說。

其實我本來打算帶1000美元的,後來改200美元了,回想起來是這樣:出國前,和一位前同事吃飯,他比我長幾歲,我們談到年輕和闖蕩,他講自己當年離開富庶的家庭,懷揣200元獨上京城的經曆。

“那時候,住最破爛的平房,吃最便宜的東西。從一個招聘會到另一個招聘會,跟條狗似的。”

“現在想起來特開心吧?”

“嗯。”

後來他終於被一家歐洲公司錄用。

“你猜簽合同的那天我什麼感覺?就一句話。”

“什麼?”

“老子終於在北京活下來了。”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我由衷地感動,那是一種小人物獨有的豪氣幹雲。我立馬意識到,這件事得親身體驗才過癮。豁出去了,咱也帶200元去國外試試看。萬一成功了,我就崇拜我自己。

黃金海岸的機場工作人員告訴我,持過境簽證可以出機場。我想,有10個小時呢,既來之,則安之,順便玩玩吧,就當給打工度假暖場了。我把所有的人民幣兌換成澳元,上了一輛巴士。巴士外的景致呈現出和上海迥異的風貌,隨處可見如茵的綠草,不知名的白鳥悠然走在草地上,棕櫚樹熱力四射,建築普遍是低闊的洋房,我這才切身感受到,是在國外了。那片全麵占領過我的故土,已經被拋得很遠。有一站叫做衝浪者天堂(SurfersParadise),聽名字就很銷魂,我決定在那裏下車。

坐在我背後的也是亞洲人,皮膚黝黑,看模樣是日本人。

他給我指了通往海灘的路。我與兩棟現代化的摩天大廈擦身而過,沿著一條鋪著赭紅色石板的步道繼續向前走,路兩邊坐滿了遊客模樣的人,還有異常活躍的海鳥,蹦蹦跳跳地搶食地上的薯條和麵包屑,很快眼前就出現一道大大的金屬拱門,弧形的支架頂部寫著“衝浪者天堂”的英文,我加快腳步穿門而過,沒走幾步,一片寬廣的蔚藍便不期然呈現在眼前。

我在國內曾看過青島的海,廈門的海,海南的海,浙江的海,但都比不上這片海,海是海,天是天,沙是沙,顏色各自鮮豔,卻又合力以三重奏的姿態震撼著我。

海灘上有不少人,打球的,玩飛碟的,曬太陽的,遛狗的,當然還有衝浪的,但也算不上熱鬧,和天涯海角相比簡直就該用冷清來形容。

我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四,難道這些人都不上班嗎?對,他們肯定和我一樣,都是來度假的。想到這裏,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準確地說是自嘲,我還沒從大城市的朝九晚六裏緩過神來呢。

現在應該做的事,就是讓西裝領帶灰化,讓討厭的客戶消失,讓暗無天日的KTV滾蛋。

接下來的一年,每天都是我的假期!一年後的事情算什麼,清涼的海風,趕緊來把我撕碎吧!就在這一刻,我屬於我自己了。正午的陽光很快讓我開始出汗,而且有點兒犯困,我取出地圖,在路邊的一處樹蔭下展開,背包就擱在腦袋下麵當枕頭。一開始睡不著,畢竟大白天的在公眾場合睡覺,這事兒以前沒幹過。奇怪,這時候我會覺得理所當然。大概是被周遭慵懶的氛圍感染了。

我是被砸醒的,覺得有東西落在肩膀上,睜開眼睛一看,居然是一坨鳥糞,大概是要走鳥屎運了,我安慰自己。

炎熱的午後,黏滯的時間緩慢流逝,我無所事事,於是起身四處亂走,在海灘入口處,有人和我打招呼。那是位慈眉善目的老爺爺,盡管我隻隱約記得當時聊天的內容,但這可算是我在異國第一次和當地人有較為深入的溝通,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也明白我的意思。這讓我備受鼓舞。

我們即將告別的時候,他遞給我一本小冊子,原來他是個傳教人,我生硬地拒絕了他,有點狼狽。

返回巴士站台的路上,我在街邊的免費報刊取閱處拿了一份報紙。記得出發前,在網上做功課,有前輩撰文,傳授找工作的諸多手段,其中便有當地報紙一條。我翻到招聘信息頁,發現招工信息寥寥,有的也隻是司機、電工之類專業性較強的工種。

我有手有腳,可我到底會什麼?我望著報紙發愣,覺得自己特別沒用。如果新西蘭的報紙也是這麼不給力,那我一定死得很難看。

我開始忐忑了,想象可能的各種情況。懷著這樣的心情,2010年5月13日午夜,我踏上了新西蘭的土地。

>>懊惱的初夜

到達奧克蘭機場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廁所。四下無人,我閃身進入一個隔間,順手關上門,實施了蓄謀已久的計劃。

一分鍾後,我失望地望著抽水馬桶,傳說中順時針的旋渦沒有出現,按下閥門後,所有的水頓時被吸幹——這是個真空式馬桶!我不甘心,又去了洗手池,同樣的問題,水還沒來得及累積,就泄得一幹二淨。

到達南半球都10多個小時了,可竟然找不到任何證據!我簡直有些氣急敗壞,好不容易飛了兩天兩夜,才到了這個地方,居然沒一點兒新鮮感。

這樣的念頭剛剛起來,我就覺得未免過於矯情了,一個大男人在午夜12點,不找住處,卻要找什麼新鮮感之類的玩意兒。我啞然失笑,連忙走出機場大廳,上了夜行特快巴士。

車廂裏空空蕩蕩,幾盞小黃燈幽幽地亮著光,除我以外,還有兩個背負巨大行囊的年輕姑娘,一看也是背包客。真有膽色,我暗自讚歎道。

我戴起眼鏡,查看巴士停經的每一站,之前聽人推薦奧克蘭的國際青年旅社(YHA)不錯。

Tips

YouthHostelAssociation,國際青年旅社協會,國內辦理會員卡花費50元人民幣,可享受住宿每晚3新西蘭元,約15元人民幣的優惠,住三次回本,看上去很劃算。但在新西蘭,YHA絕非背包客的住宿首選,我曾在新西蘭的漢默溫泉(HanmerSprings)小鎮住過一次YHA,結合其他背包客的經驗,我不建議辦YHA卡,原因後述。

我很快就在一份機場出口拿到的簡易地圖上找到了其所在地,比照巴士行車路線,決定在終點站下車。

發車前,又上來一個中亞麵孔的年輕男子,他的背包少說有我的兩個那麼大。沒想到這麼晚了,依然有同伴,也許我們可以結伴前往青年旅社。我放鬆下來,看著窗外,有路燈,有山坡的輪廓和樹的影子,但大部分的風景都淹沒在沉沉的夜色中。巴士第一次停車的時候,那個中亞男人就下車了,我望著有些荒涼的街道,心想他難道要搭帳篷過夜?

巴士不斷停靠新的站台,乘客紛紛離去,最後整輛車隻剩我一個人。這時候我告訴自己,吳非,醒醒吧,你是一個人在戰鬥了,別老想著有人伴你同行,這個國家和你非親非故。

車緩緩地靠站,司機大爺告訴我,到終點站了。

我問他:“您知道國際青年旅社怎麼走嗎?”

“早過了,第一站就該下車。”

我竟然把行車線路的上行和下行弄反了!這下傻眼了。

“那這附近還有什麼旅館?”

大爺見多識廣,想必一眼即知我這樣裝束的小夥兒圖的就是個便宜。他大筆一揮,在地圖上刷刷幾筆,圈出幾處BBH。

Tips

BudgetBackpackerHostel,即覆蓋全新西蘭的背包客廉價旅社組織,擁有370家以上的會員,幾乎每一個在新西蘭旅行的背包客都有過BBH的住宿體驗,對於打工度假的年輕人,建議可辦理一張BBH會員卡。花費45新西蘭元,持卡人可享每晚住宿3新西蘭元的折扣。從理論上說,折扣隻限卡片持有人,但實際上我也曾借用過朋友的卡片。BBH卡內還包含20新西蘭元的電話卡,打國際長途很劃算。新西蘭各BBH可取免費的BBH手冊,其中對各家客棧都有評分。BBH在90分以上的不是地理位置無敵,便是風景絕佳,抑或服務周到貼心,讀者可以此作為選擇入住與否的重要參考。

和YHA相比,BBH網點更多,設施更好,價格更優。YHA有的,BBH都有,市中心,公用廚房,免費泊車,休息室,電視。BBH有的,YHA很多都沒有,如免費無線網絡、免費使用腳踏車、免費DVD、免費甜點、免費早餐。

我謝過大爺,獨自走上冷清的奧克蘭街頭,夜風徐徐地吹來,地麵上有些碎紙屑和空啤酒瓶在打轉,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周末的夜晚,沒有預期的狂歡,也沒有人,一切都很安靜。這是我一個人的城市,可以恣意地喜怒哀樂。

我在地圖上挑了最近的一間旅館,摸著路慢吞吞地找過去。奧克蘭乃是新西蘭最大城市,皇後街(QueenSt)是奧克蘭最熱鬧的馬路,但我找不到繁華的痕跡。路不寬,一條條岔路更是可以用窄小來形容,歐美電影裏的許多暗巷就是這副模樣,蟄伏了暴力、酒精和毒品。我心跳微微加速,10分鍾後,背包客棧的招牌映入眼中,門口站著個胖子,灰藍色的香煙嫋嫋升起,他冷冷地看著我。

這人是幹嗎的?打劫的?攬客的?還是路過的?我硬著頭皮繞過他,朝樓上走去。

“前台在二樓。”他在後麵喊道,聲音洪亮。

我回過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慌慌張張上樓去了。前台是個姑娘,我問了價格,要25新西蘭元。

“這是最便宜的?”

“對。”

“我能去別家看看價格嗎?”我覺得自己傻透了。

“當然!”她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我鬆了一口氣。

下樓又和胖子兄打了照麵,他問我怎麼不住在這兒,我說去別家看看價格。

“哪兒都一樣!”他在我後麵說。

兩天兩夜的飛行,已經讓我感到疲憊不堪,我決定再看一家就做決定。走出百米開外,迎頭正是肥駱駝客棧(FatCamel)的黃色招牌。前台告訴我通鋪有特價,一晚隻要19新西蘭元,我大喜。

“那我住一晚。”

“就一晚?”

“……”

我被問住了。明天要住在哪裏呢?一個聲音說,應該沒那麼快能找到工作吧?另一個聲音說,別這麼妄自菲薄,說不定明天就有工作了。

最後我說:“就一晚。”

電梯發出巨大的聲響,把我送到樓上。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黑暗中隱隱有人翻身,我卸下包,輕輕坐在床沿。頭又熱又痛,真想就這樣躺下去,然後睡個痛快!可理智告訴我,戰鬥才剛剛開始,沒幾天錢就會花完,到時候還睡得著嗎?這又不是上海,沒錢了還能回家混吃混喝。家鄉已經在萬裏之外了。

我頓時感到巨大的失落和壓抑。沒想到離家的滋味這麼難受。我本以為天高地遠就能無憂無慮呢。

我回想當時的自己,大概和豢養的雄鷹處境相仿,在籠子裏關了太久,不知道自己還有展翅高飛的能力。是啊,井底的青蛙如何能坦然麵對天高地闊?好在我擁有了起飛的契機。每一個想飛的少年,都要找一個沒退路的練習場。

結果,這一夜我折騰到淩晨一點多才睡下,臨睡前,我檢查行李,發現三腳架不見了,三腳架的袋子裏還裝著相機和攝像機的充電線。這是我最重要的行李之一。我又想起了日間的那坨鳥糞。真夠倒黴的,南半球就這麼歡迎我啊!

我強忍怒氣,回到樓下,請前台幫忙聯係夜行巴士公司。

“我有個東西落在車上了,是……”我忽然不知道三腳架該怎麼說,“是三個腳的,用來拍照的……”

“你說三腳架?”

“對!對!八成在那輛車上。”

遺憾的是,雖然前台嚐試聯係巴士公司,但因為時間太晚,已經沒有相關人員接聽。她表示第二天再繼續幫忙聯絡。

我謝過她,出門右轉,回到之前詢過價的客棧,胖子兄已經不在了,前台姑娘看到我頗為驚訝,她一定在想:這小子難不成把市區的所有客棧都逛了一遍?也太貨比三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