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那一株上,每一條枝上花部開得成團成簇,每一簇上定有三五十朵白色小花,結成了一顆顆碩大的花球。不由人不停下腳步,停留在那些花樹間,暈眩在濃烈的花香裏。“草堂人日我歸來”。
和這座城裏的很多人一樣,節前回老家過年,節後返城。我回城在“人日”這一天,而且真去了草堂。
在成都,說草堂就是杜甫草堂,任何人都不會認為本市還有另一處草堂。這些年來,人日這天,草堂似乎都有圍繞詩聖杜甫的活動,這天出門前百度一下,跳出好多行的“草堂人日歸來”。打開來,都是當地媒體關於草堂祭拜詩聖活動的報道。今年的活動是有人穿了古裝扮演高適和杜甫兩個在台上對詩雲雲。
高適在蜀州刺史任上時曾給流落成都的詩人朋友杜甫很多幫助。他治所不在成都,在成都市下轄的崇州市,今天上成溫邛高速西行,不過二十分鍾左右車程,那時騎馬坐轎,到成都可能得兩天時間。公元761年大年初七這天,高刺史作了一首《人日寄杜拾遺》,其中有句雲:“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多年後,杜甫離開成都飄零於湖湘,高適已經病故,他從故紙堆中翻檢出高適的這首詩,不由百感交集,作了首《追酬故高蜀州人見寄》,寄給誰呢?無處可寄,隻是寄給自己的一腔哀思罷了:
自蒙蜀州人曰作,不意清詩久零落,今晨散帙眼忽開,迸淚幽吟事如昨。
如今,如此深摯的友誼已經渺不可尋。要叫人穿了古人衣裳,在地理阻隔後更繼之以陰陽阻隔的兩位詩人相對吟詠確是大膽的創意,是對表演者要求很高的創意。所以到了草堂門口,還是不敢去看“詩聖文化節”上的演詩。其實本也不是為此去的,為的隻是去看草堂四周的玉蘭花。
回老家前的臘月二十八,就在草堂前看到有玉蘭花開了,且有更多的枝梢擎著毛茸茸的花苞準備綻放。隔了一周回來,隻見原來開放的肉質的花瓣已多半凋萎,原來含苞欲放的,卻並未開放。人在遠處,手機裏每天還傳來成都的天氣信息,都是陰,都是降溫,都是零星小雨。就這麼從大年三十一路下來,直到了初七這一天。先開的玉蘭被凍傷,未開的玉蘭都斂聲靜息,深藏在花苞的庇佑中不敢探頭了。
玉蘭讓人失望,不意間卻見到了一樹樹白色的繁花。
李花?梨花?總之不會是梅花。梅花花期已到了尾聲,早就一派凋零了。就這樣,在沒有一點期望的情況下,櫻花展現在眼前。沒有期望,是因為成都的文化中一至少是那些流傳至今的詩文中,沒有描述過櫻花的物候一至少我沒有讀到過這樣的詩詞與文章。
初八日,去塔子山公園,也是要去看見過的幾樹玉蘭。竹籬之中,牡丹正綻開初芽,間立其中的幾樹玉蘭,也與草堂所見一樣,節前開放的巳被凍傷而萎謝,準備要開放的卻因低溫而仍沉睡在毛茸茸的花苞之中。走下園中的小山時,在將近山腳的地方,忽然看見一片濃雲似的白。原來是一株十多米高的大樹四周圍著幾棵小一點的樹,都未著一葉,都開著一樣形態的白花。白色本是寂靜的,但這幾樹繁花以數量取勝,給人一種特別熱鬧的印象。尤其是最大的那一株上,每一條枝上花都開得成團成簇,每一簇上定有三五十朵白色小花,結成了一顆顆碩大的花球。不由人不停下腳步,停留在那些花樹間,暈眩在濃烈的花香裏。
曾在五月份櫻花季節裏去日本旅行。第一站,就去看魯迅寫過的,“望上去確也像緋紅的輕雲”的上野櫻花。看了很多很多櫻花,領略了日本人浩蕩出遊賞櫻的情景。當然也見到很多過敏體質的人被空氣中彌漫的花粉所苦,戴著大口罩避之唯恐不及。之後一路北上,一周過去,竟然跑到櫻花花信的前頭去了。去一個私人博物館參觀畢,在露天裏喝茶望遠時,主人幾次遺憾地說,要是晚來兩三天,滿坡漂亮的櫻花就開啦。回想起來,那些櫻花在我記憶中都是深淺不一的粉紅,也暈一朵朵花結成一個個花球,上麵蝟集著數十朵複瓣的花朵:美麗,精致,卻有點不太自然一典型的日本味道。還得到一本日本友人見贈的和歌集,其中多有吟詠櫻花的詩句,不獨歌唱其盛開,更多是喟歎群英的凋落。一片一片花瓣被春風搖落,一條曲折小徑被花瓣輕輕覆蓋,確有一種幽泠的意韻。
我還是更喜歡看到花樹們蓬勃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