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就這樣懷著未盡的希望走完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我擦去了她臉上流下的最後一滴淚。我們沒把她葬在可可西裏的草原上,在車子路經長江源的時候,按照周青最後的希望,我們把她葬在了那裏。她說過,從血統上來說,雖然她不能算是個純正的中國人,但她的心是屬於中國的。
像一個普通的中國人一樣,我對某些外國人沒有太多的好感,但對於周青,我的心裏卻由最初的不信任到最後懷著一種敬仰,雖然她是個女人,但卻比我所見過最堅強的男人還要堅強。她是無私的,為了保護可可西裏,為了保護生態環境,她付出了太多,也教會了我們這些所謂的大男人很多不曾用心去留意的東西。
二傻子又瘋了,出於人道,盡管二傻子一路耍瘋般地咒罵撒潑,但我們還是把他順路帶回了青海省,然後將牛頭等人押送管理局。可惜的是阿尼和丹巴都已經被打死,追查盜獵貿易鏈的線索追到邊境缺口上就斷了,因為牛頭很少在尼泊爾境內活動,而熟知尼泊爾與印度間藏羚羊絨貿易的阿尼已死,無法再查證更多的消息,也就無法進一步展開境外的追查行動。
在審問了牛頭一行人之後,管理局與當地警方合作,對所知的可可西裏的盜獵者窩點進行了追剿。在清掃丹巴所駐的那個山窩窩時,我和馬帥也去進行協助,我曾經在那裏待過一段時間,也熟悉那兒附近的地形。馬帥問我:“當初混進去時就不怕暴露?盜獵的可是凶殘得沒有一點兒人性!”
我想了想,回答他:“當時哪兒想那麼多了?其實也並不是每一個盜獵的都殘忍無情,有時候,他們也隻是為了混口飯吃。人啊,想好好活著還真不容易,別說人了,連動物都活得艱難。你看那天,半晴半陰的,像是又要下雪了……”
說著,我向遠處望去,看見幾隻藏羚羊正站在遠處的山坡上啃食幹黃的草皮。天色越來越陰暗,風刮得一陣緊似一陣,天上開始飄下零散的雪花,一會兒就越落越密,那些來執行公務的人都拉緊了皮褂的大衣領子,唏噓著,嘴裏埋怨著可可西裏的鬼天氣。
我和馬帥習慣了這樣的天氣,反倒仰起了頭,看天上的雪。遠處的藏羚羊群看見有人過來,驚惶地轉身逃竄,長期槍林彈雨的驚恐生活已經讓它們分不清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它們隻知道見了人就要躲,在它們的種族中,這已經成了一種世世代代的自然反應。
這種表露在人類麵前的自然反應,讓我們感到多麼無奈和羞恥。看樣子,在動物們的世界裏,自詡博愛的人類早已經是臭名昭著,而人們卻還是總喜歡覥著臉在動物們麵前炫耀自己高級一等,這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
在丹巴的窩點,我們協助執法人員搜剿出了一批窩藏的藏羚羊絨,隨後將其窩點搗毀。牛頭罪惡多端,經審查,他除了獵殺野生動物藏羚羊外,還涉嫌多起刑事案件及走私貿易,所以被判無期徒刑,其他參與人員按輕重各判刑幾年不等,並處以相應數額的罰款。
我向管理局提起了迪南德拉的事情,建議可以順藤摸瓜再查下去,或許能查出更多內情來。管理局向邊防站了解了情況,得知迪南德拉已經被押送回國,案子到此就斷了。後來管理局也向尼泊爾申請過協助和調查,但卻如石沉大海,一直杳無音信。
鑒於“暴風”的種種英勇事跡以及麵臨解散的窘境,雖然我們在可可西裏誌願者這一行中,算是“無照經營”的持槍者,說嚴重點,甚至帶有那麼點兒“非法”的性質,而且也一直未與管理局取得過正式的聯係,但最後,我們還是得到了管理局的認可,並獲得了由管理局頒發的保護可可西裏榮譽獎章。
在接過獎章的那一刻,我和馬帥都哭了。當初我剛來到可可西裏的時候,是何濤和周青去接的我,我還記得剛到營房時的情景,一件件都仿佛昨日發生,曆曆在目,可現在,卻隻剩下我和馬帥兩個人。經過了生生死死,才發覺世事果然難料,一切都會隨著死亡而成為泡影,隻有情誼永存,以前常說“情誼無價”,那都是空口白話,隻有當你經曆了死亡,你才會真正地明白,那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裏包含了多少淚水和辛酸。
為了借此擴大野生動物保護的宣傳影響,管理局建議重建“暴風”,並在市內各相關單位展開所謂的演講和討論,由我和馬帥主持演講。我和馬帥先是一愣,最後還是拒絕了,形式主義要不得,保護野生動物不是坐在會議室裏念幾套演講稿就可以大功告成的,那些為了保護野生動物而奔命在可可西裏大草原上的誌願者,又有幾個念過演講稿?我在想,他們有的甚至還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與其站在高台上說得口沫橫飛,倒不如切身實地地到可可西裏去體會一次,這才是實在人幹的實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