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3)

他應該不到五十歲,雖然頭發灰白,全部往後梳,當然額際的發線也相對後移,但是他一定有做皮膚保養,所以皺紋顯得柔和平整,就算不再年輕,麵色還是有光澤的。他穿一件藏青色的西裝,人也沒有明顯的發福。

梅金對於自律的人,不自覺中會多一份客氣。

她今天是一個人來到富美大廈的,依舊是半島酒店,依舊是臨窗的座位,甚至穿黑製服的領班端上來的商務套餐,幾乎也和從前的一模一樣。但是多少年來,她從未一個人在這裏吃工作午餐,她對麵的穩如泰山一般的賀潤年,第一次變成了一把空椅子。

這是她生命中的海嘯,一切在一瞬間消失。

沉默隻是一種態度,對蒲刃來說毫發無傷,並不涉及他的傲慢與氣節,馮淵雷也僅僅是他的情敵,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且是用這麼悍烈的方式?如果他不是行為藝術家,應該沒有其他解釋了吧。梅金甫一入座,領班例行奉上熱茶,她一邊細細品味,一邊想著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在那個眼睜睜看著賀武平被鄭警官帶走的夜晚,她一丁點辦法都沒有,人像木樁一樣被釘在了鴻星酒樓的門口,一動不動。她怎麼會沒看見賀武平求救的目光?他回了兩次頭,直直地盯著她,目光如炬。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車上,怎麼打著了引擎,然後神情恍惚地把車開上了環市東路。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丙丙突然說道,媽媽,我們是軍車嗎?梅金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麼意思?丙丙回道,我們闖紅燈了,連闖了兩個。她哦了一聲,這才真正回過神來,死死踩住刹車,還險些跟前麵的車追尾。

她在後視鏡裏看見自己麵色慘白,唇無血色。

媽媽你沒事吧?丙丙有些驚恐地看著她。

沒事。她一邊說,一邊溫柔地摸了摸孩子的頭。

她把丙丙送回賀潤年的府邸翠思山莊。

丙丙下車的時候,她叫住他,對他說,你還沒親媽媽呢。丙丙便回身抱住她的臉親了一下。媽媽晚安。

管家把丙丙接走了。

她在黑暗中想了一會兒,斷定蒲刃的手機關機了,但還是下意識地撥通了他的手機,電話居然是通的,不過接電話的是一個女聲,她說請問是蒲刃的手機嗎?清晰淡定的女聲說道,請問是梅金女士嗎?這是蒲刃的手機,他說你會來電話的,而且無論有什麼事都可以聯絡我,我是交警大隊的關菲爾。

梅金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的電視新聞裏,便播出了那場離奇的車禍。

電視裏展示的隻是霧鎖清連高速公路的單調畫麵,黃色的警示燈一閃一閃,在迷茫中顯得格外醒目。

主持人稱,昨天中午,大霧天氣籠罩清遠山區,清遠至連州高速公路行車緩慢,由於陽山山區路段霧重路滑,能見度大大降低,下午五時許,陽山境內石灰岩路段發生一起嚴重車禍。一輛奧迪轎車方向失控,跌落山崖。記者現場報道,奧迪車疑似經過劇烈翻滾,而後遭遇巨石攔截,車身完全壓扁、變形,車上的玻璃全部破碎,右側的後車門敞開,車上的一位老者被甩出車外數十米遠,當場死亡。

據搜救人員介紹,警方營救隊是在接到登山愛好者的報警後,甚至出動了警務直升機參與救援,可惜曆時十三個小時,還是沒能挽回被困者的生命。

現場交警稱,事故造成駕駛員胸部與方向盤猛烈撞擊,是導致駕駛員死亡的致命傷,加之他被卡在車內,也因失血過多無從自救。甩出車外的老者係急性顱腦損傷,左側眼球破裂,蛛網下腔出血,回天乏力。

交警還分析了事故誘因,稱陽山路段海拔比較高,且群山起伏、風光秀麗,雲霧天更是別有一番景致。所以交警進一步提醒過路司機和遊客,切勿因貪戀風光而築成大禍。

主持人又稱,現已查明,死者是樹仁大學教授蒲刃,當天是特意帶父親郊遊,車上備有礦泉水和三明治。據悉,其父親常年患老年癡呆症,卻得到兒子無微不至的關愛。發生這樣的不幸事件實在令人惋惜。

現場跌落在岩石邊的手機裏,有兩個人自拍的深情照片。

梅金當即無語。

果然是一個人的心證。也隻有她知道,這並非是一場令人扼腕唏噓的車禍,而是經過周密粉飾的史上最完美的謀殺。

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賀武平的被捕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驚天動地的連鎖反應隨之而來。

賀武平被帶走後的第四天,警方循線查出邦德高科公司的重重黑幕,以雇傭殺人嫌疑為由將米高逮捕,同時以賀武平和米高為主要對象,著手調查馮淵雷命案,並將多年勘查苦無實證的邦德公司一鍋端。

可想而知,賀潤年在得知兒子被捕的原委之後,大為震怒。精神幾乎崩潰。翠思山莊一片愁雲慘霧。

然而世界上沒有一個父親是可以客觀地看待兒子的,賀潤年更是一位普通的父親,他理所當然地把萬惡之源歸罪於梅金。

一個女人出身卑賤,編出故事來假冒純良,把過去的一切瞞得遮天蔽日早已讓他無法容忍,結婚之後還不守婦道,給老公惹上殺身之禍,這種女人不“沉江”就應該動用石刑。

賀潤年緊急召見公司的法律顧問聶軍飛,叫他花重金組建最好的律師團,為賀武平辯護。

並且命令人事部連夜封存了梅金在公司的個人電腦,同時更換了梅金辦公室的暗鎖,打上了封條,這樣至少可以保住相當一部分的公司內部資料外泄。

梅金承認在這一點上她失算了,錯誤地認為她對鬆崎雙電的成長功不可沒,而且公司的運作根本離不開她。多年的習慣成自然,她已經養成了“女王心態”,對轉眼成空毫無心理準備。

還有一個失算,也許就是不該阻止邦德殺人滅口,她太相信這是一個物質世界,沒有人看著名利財富付之東流,殊不知在這個世界上最難對付的,就是陰鬱、殘忍的人,卻有著一顆高傲潔淨的心。

想不到賀潤年可以做得這麼絕,所謂的善後,也隻是叫聶軍飛律師出麵通知她:無條件地離婚和離開鬆崎雙電。

梅金請聶律師轉告賀潤年,希望給她最後一次麵談的機會,被賀潤年嚴詞拒絕。

消息走漏出去,報紙財經版的頭條,出現黑體字大標題:鬆崎雙電集體封口“離職門”,主要內容是:近日來,有消息靈通人士稱,鬆崎雙電高層發生地震式激蕩,自總經理賀武平被警方帶走之後,董事長賀潤年避見媒體,就連年度最重要的在京召開的“雙電戰略研討會”也不見他的身影,麵對媒體的瘋狂追問,鬆崎的董事會成員選擇了集體封口,而坊間盛傳將於近日公布常務副總經理梅金的去留。

報紙上還登出了賀潤年和梅金的臉部特寫,並用巨大的裂縫將兩人震開。

鬆崎雙電的股票,當天暴跌百分之十點六,各種股評人一邊倒地認為,鬆崎的股價還將繼續下滑。

可是那又怎麼樣,賀潤年已經放出話來,就是公司“被收購”,也決不會原諒梅金。據說,賀武平出事令他一夜白頭,元氣大傷,差不多有一周的時間病得下不了床。

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梅金從沉思中驚醒,看見大背頭男人端著漆木托盤站在她的麵前,微微鞠躬問道。梅金點了點頭,大背頭男人便在她的對麵坐下,幾乎是跟她一模一樣的商務套餐。

男人從兜裏掏出一張名片來雙手奉上,並自我介紹道,我是優備獵頭公司的高管,我姓白。

梅金再一次點頭,心想,既然是獵頭公司的高管,她也就不用自我介紹了,而且可以推斷白先生不僅對她了如指掌,而且還會提供若幹去向由她選擇。也就是說,鬆崎無論再公布什麼消息,她的下場已經是被鬆崎雙電飛出局了。白先生的眼神裏也透露了這一層意思。

你還好嗎?白先生故作輕鬆地問道。

很爛的開場白,梅金沒有說話,隻是抬起眼皮看了對方一眼。

白先生嘖嘖稱歎道,果然是漩渦的中心最寧靜啊。

又是一句話劇台詞,梅金有些厭惡地把眼光移向窗外。

好啦,我也不兜圈子了。白先生終於言歸正傳,梅小姐應該聽說過佳潔保公司吧。

梅金當然聽說過,是包攬日用化工產品的美國跨國公司,在中國內地的市場已經相當有規模,尤其在大城市可以說家喻戶曉,白領必用。

她的心裏掠過一絲驚喜。這也是人之常情,能在另一家大公司耀武揚威顯然是她在茫茫大海中撿過來的那截木板。

白先生有意地停頓了一下,他十分清楚梅金最想知道的是給她什麼位置,所以才要稍稍賣個關子。見梅金仍舊不動聲色,心中不免暗自佩服,他見的人多了,通常大公司訓練出來的人就是撐得住場子。

營銷部經理,你覺得怎麼樣?白先生終於亮出了底牌。

梅金當時就給驚著了,差點沒從椅子上蹦起來,一個部門經理的位置,拜托他還敢說出來?她十年前都不止坐這個位置,若是讓鬆崎雙電的人知道,豈不是笑掉了下巴。

美國佬看重她的,無非是營銷網絡,也就是把蛋糕做大做大再做大,手上有客戶的人為王。他們可真是打蛇打七寸啊。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暴跳如雷,一個人成功是為了什麼?不就是體麵嗎?沒有身份的人才大呼小叫。

於是她麵帶笑意,有些懶洋洋地回道,這個位置就留給你自己慢慢坐吧。

顯然她的答複也在白先生的意料之中,所以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白先生才開口說話,他說道,梅小姐的確行使過老板的權力,但畢竟不是老板,隻是給富一代和富二代打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