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漁州裏的小魚洲(1 / 3)

漆園書院,盛唐五大書院中曆史最悠久的,位於這天下十四州中的漁州,創辦者乃千年前道學始祖之一的莊周,任王朝更迭歲月變遷,書院依舊授業至今。

“今兒主洞偶得一方名硯在家把玩,副講被他悍妻打了,隻能又讓我來教你們這些臭魚爛蝦寫文章了。”青年穿一件淺灰色道袍懶洋洋的坐在講桌上翹著二郎腿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右手中的戒尺圍繞著大拇指轉來轉去,不同於他麵前席坐眾學子的書生打扮,他頭上既沒有綸巾也沒有簪,而是隨隨便便剪的很短。青年叫莊荀字沐延,書院山長莊興邦的獨子,曾是天下間有數兒的才子。麵對青年慵懶的樣子,席坐的書生們眼裏不但沒有一絲不滿反而充滿了希冀,不服不行,此子自幼文章渾然天成,十四歲時曾為小漁洲郡守張人傑征伐船匪撰寫討逆檄文而一舉揚名天下,當世文學大家看完齊讚曰筆墨紙硯,皆兵器也。自此不經間偶有佳句傳出,大儒仲半山讀其‘沸水沁盞,茗香馥鬱’時評價莊荀人少意蒼勁,文魁宋堅仁聞其‘鴾眸蛑謀恈,抖篼兜竇蚪’時笑言此句雖意境欠佳卻也難得,就這半句卻也難得可讓十五歲的莊荀風頭一時無兩。

當初那文思泉湧,肆意揮灑著琳琅才氣又有些特立獨行的少年變成了那如今斜靠在講桌上的慵懶青年。莊荀莊沐延舉起他轉戒尺的右手,握著戒尺一揮朗聲到,“文章怎麼算出彩?要奪人眼球,要引人注目。有些時候,不是你自己想到什麼,意會了什麼就要寫下來什麼,而是要知道當下的所謂讀書人,迂腐的老學究們喜歡看什麼!不要把自己當做什麼清流,如今的你們別說清流了,你們還站在岸邊呢!莫說百舸爭流,你們連一葦以航都不配啊!”沒有一絲慌張,像先生一樣給同輩讀書人講課他已習以為常,隻不過他的神態與話語卻哪裏有先生的樣子…莊荀繼續侃侃而談“寫文章是了什麼?不要說什麼一展宏圖,不要提什麼抒發抱負,對你們而言啊,文章其實就是吟月閣裏的歌舞飄搖,其實就是采擷樓上的紅袖招招,都是為了取悅他人而已!”

此言一出,台下多名書生隨即怒目而視,但卻無人敢站起來駁斥,想知道為什麼?那自然是莊荀這種離經叛道的話已經說過多次,最初還是有書生義憤填膺的站起來當場斥責,然後呢?然後就是莊荀一擼袖子現場就給毆明白教做人了,美其名曰嚴懲影響上課紀律的無良學子。這還不算完,等到放學,莊荀還會叫上他的倆位好兄弟,郡守張府的獨子張鴻與石匠世家孟家的長孫孟墨璽一起在人家回家的路上把人堵住再群毆一頓,說是害怕這種上課搗亂的無良學子為禍鄉裏需要預防教育。久而久之,莊荀再在課上大放厥詞也沒人敢當麵駁斥了,而且這家夥每次胡謅完也都會真的講一些大有裨益的學問。如今盛唐已建國二百八十九年,雖依舊尊崇儒家教化天下,但其他學派也沒有像洪武朝那般被令行禁止,生為莊家人的莊荀打認字起就開始精研老莊之道,每天又在父親師友的耳需目染下學習儒學,年幼沉浸在史書中的他在接觸到大秦帝國的法家思想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成為法學的推崇者。莊荀莊沐延就是這樣一個將多家學術思想以自己的理解揉捏到一起的畸形讀書人。

莊荀揉揉肩本欲繼續講,卻看到院中景牆下出現一人,來人和莊荀差不多年級,身長一米有八,古銅色皮膚下包裹著充滿力量的肌肉,給人一種利刃出鞘的淩厲之感,劍眉卻雙目細窄,高鼻梁、薄嘴唇,絕不能說他風流倜儻,但卻有種別致的英氣。青年身穿一襲湛藍色公子衫,頭戴一白虎皮帽子當中正是那‘王’字,煙花三月,這頂虎皮帽當真是小魚洲獨有的爛漫。此子正是莊荀兩位好兄弟之一的郡守家獨子,姓張名鴻字拔天,自幼好武,多年前率領家中惡仆建立鴻門,自封鴻門門主,自稱其乃漁州豪俠,他對莊荀說他棍棒漁州第一,他對莊荀說他掌力漁州第一,他對莊荀說他刀法漁州可進三甲,他對莊荀說他腿功漁州鮮有敵手,莊荀皆默然。“沐延!還沒給這群呆鵝叨叨完啊,中午了都,抓緊知味居走起啊!”莊荀滿眼嫌棄的瞅了他一眼,轉頭對台下眾人說“今兒就到這吧,主洞與副講今天不來了,大家都回吧。”

知味居,小魚洲最有名也是最貴的酒家,地段好,樓高三層,臨江而建,門臉兒也大氣,門左雕盤龍雲海,門右刻鳳舞九天,當間兒匾額上書‘知味居’三個大字,遒勁鬱勃,說不盡的快意風流,落款則是顏如卿顏大家,當世書法第一人。莊荀與張鴻並肩走入酒樓,後麵還跟著鴻門的三個門徒,都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店小二立馬跑來招呼“鴻爺、荀爺您來啦,璽爺樓上都等半天了,小的這就給您二位帶路。”說完就躬身頭前領路,莊荀隨意環視四周,知味居一樓此時已座無虛席,盡管菜品偏貴,但架不住味道好啊,有著臥江桃花源之稱的小魚洲在這即將大亂的天下裏當屬是最富有的郡了。知味居一樓有大小方桌十餘張,根據桌子大小配有鼓凳四到八個不等,方桌鼓凳均取材大紅酸枝,端莊大氣。倆人隨店小二上至二樓,二樓雅座,桌與桌間用屏風隔開,紫檀的圓桌與鼓凳古樸高雅,相比一樓的喧嘩,二樓著實是安靜了不少。“倆位爺這邊走,璽爺在白露呢。”店小二站在三樓樓梯前駐步示意張鴻跟莊荀先行,等鴻門三位門徒也邁上樓梯後店小二才快步跟上,三樓一共隻有四個雅間,分別是驚蟄、芒種、白露、小雪取自二十四節氣,一個季節一個寓意春夏秋冬。

莊荀推開花梨木的雅間門率先走入其中,隻見一張精致的花梨木八仙桌上坐了一個黑漢子。孟墨璽字偏安,石匠孟家的長孫,黑漢子高興的起身示意莊荀張鴻快點坐下,又衝門外的店小二喊道“起菜吧快。”“得嘞,璽爺您稍候。”說完店小二就快步下樓去了,三位鴻門門徒則輕輕掩上雅間門後就如鐵塔一般的站在門口。黑漢子咧嘴一笑衝莊荀說道“荀哥,聽鴻哥說今兒又是你給呆鵝們上的課?”“昂,夫子和焦先生都沒來,一個說得了個愛心的名硯在家品鑒,一個又給他老婆打了,無顏來授課。”黑漢子繼續道“吆喝,現在那群呆鵝們還願意聽你叨叨呢?”莊荀瞪了眼孟墨璽說“老子的話都是金玉良言,他們能不想聽?”黑漢子無視莊荀的不滿繼續調侃說“您快歇歇吧,您還當是六年前呢?漁州第一才子?你說你這六年怎麼就掉錢眼裏了,四處賣字賣詩賣文章,咱小魚洲哪戶的紈絝手裏沒你寫的文章,哪家的青樓姑娘手裏沒你作的詩詞?我也是真服你,每次我和鴻哥帶你去青樓,你說你從不請客就算了,我們給姑娘掏銀子,你拿著現作的破詩詞從姑娘手裏騙銀子,這真是個本事。好手藝,你該開課講這個!”

“滾蛋吧,老子不是缺錢麼!等老子發跡了,帶你嫖遍五湖四海萬裏山河。讓你在北疆吹千堆雪,南海卷萬裏浪。”聽到莊荀給孟墨璽畫餅,一旁的張鴻不樂意了“明明是本門主花錢最多,怎麼這裏麵還沒我事了呢?”莊荀無奈道“大哥,你瞎參合什麼啊,這不是還有西東嗎?有朝一日也帶你西域繞媚香絲,東州訪山中仙。”孟墨璽又接過話說道“荀哥,你是不是也這麼忽悠青樓姑娘的?你說你堂堂漆園書院少山長,從小才名遠播,長得也好看,因為懶不參加科舉考取個功名就算了,我看莊叔也不是不管你啊,你怎麼逮什麼賣什麼,自個兒的衣服都拿去賣,你看你穿的這破道袍,哪像個世家少爺該有的樣子,別地兒的才子都是一兩篇佳作傳頌,你到好,啥都敢寫,淫詞豔句你行,歪理邪說你也行,就為了賣幾個銀子,你寫的破爛打油詩估摸著上千了吧?”

見莊荀不言語,孟墨璽又言“這些年你自己賣詩詞文章的錢,再加上偷書院東西出來賣的錢,騙莊叔的錢,算計我跟鴻哥的錢,還有那年你給張人傑張叔寫的那篇討逆檄文,聽說你黑了張叔一萬兩銀子呢?加起來怎麼也有十幾萬了吧?這錢去哪了?沒見你花過錢啊!你知道外麵都怎麼說你嗎?說你就是莊仲永,越大越沒本事!隻能寫寫不堪入目的打油詩了!”“狗草的孟偏安!你什麼意思?老子剛坐下就跟老子扯錢,你見張門主說什麼了嗎?這才叫格局!大氣!你看看你,不想做朋友就不做了,老子吃完這頓飯就當不認識你了,你要願意你就割袍斷義,老子這道袍是借焚塵老道的,沒法割。”見莊荀發火,孟墨璽急忙賠笑說“你看,還急了,弟弟我這不是好奇嘛,我就是問問,啥時候問你要錢了?我就是可惜,從才子到奇葩,你是怎麼做到的呢?咋想的呢?”莊荀一臉不耐道“你懂個六啊你!再過幾天你就知道了。”此時房門被推開,店小二滿臉笑意的端著酒菜邁步進來“三位爺,酒菜來了,您們吃好喝好。”張鴻看了眼桌上酒菜問道“小哥,‘三味芙蓉’怎麼沒有?”店小二急忙笑著回道“鴻爺您稍等,廚子在做呢,一會兒就給您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