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土鱉、潮蟲,鋪板縫兒裏擠滿了臭蟲,棉套裏少不了虱子、跳蚤。那麼頭頂上呢?按照生物鏈的原理,那裏應該有蜥蜴。
“是的。他欠我很多東西,我也欠了他的東西。我要找到他,互相清了這筆債。”
四名精悍的公安幹警在街道治保委員的引領下,去逮捕小六子。
後來,土匪把白臉背進一個山洞,用石塊把洞砌死。然後,他用那把七九步槍的刺刀刺中了白臉的心髒,結束了他的痛苦。最後,他又用刺刀刺進了自己的左胸。他沒有立刻死去,很痛苦地掙紮了一陣子。
小燕有點害怕了,她抓住大燕的手,抓得緊緊的。大燕也好像突然省悟到,她們這是來到了南城。
六子還沒有從台階上站起身來,一條繩索已經麻利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個人的兩隻手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堅決地抽緊了繩扣。
白臉有點兒驚慌,忙說:“先生神算。不知還有救否?”
“我們知道你認識他。他叫什麼名字?”
糟,他把提兜換到右手了,六子的上身隨著提包往右一歪,手指順勢抽了出來。沒轍,六子也得換幹活的手了,好在兩隻手都練過。
街上、胡同裏到處都是人,亂哄哄地搜尋,亂哄哄地議論。沒有什麼結果,慢慢地也就散了。丟錢的主兒被人哄勸一番,哭喪著臉去了派出所。
還不到下午五點鍾,郊外村舍中已經隱約閃出幾星燈火了。那些低平的農舍,仿佛是大海中的一隻隻小舟,靜謐、祥和、穩定。
“有。”
刀還在往掌心裏鑽。眼發黑,渾身的肌肉都疼得打戰,但是絕不能叫喊,隻要喊一聲,今天就沒命了。
他先是驚恐地看看周圍,當他明白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以後,他哭了,哭得很慘,一直哭到又昏了過去。
說完,還是笑,大笑。在她們的世界裏,一切都是在滿懷豪情的笑聲中解決的。因此,在曆史上,從來沒有誰能像她們那樣真正地主宰著自己和別人的命運,主宰著未來。
“據群眾反映,王××最近曾和一名綽號小六子的慣偷在前門一帶活動。”
張科長在給上級的一份敵情報告中說:“四清運動在北京城區全麵展開以後,社會上的階級敵人和潛藏在黨內的修正主義分子不甘心失敗,他們勾結起來,瘋狂地向無產階級專政發動進攻。
於是,一張網,在南起長安街,東到朝陽門,西到海澱鎮的廣闊地域內張開了,靜等著鳥兒投網。
在臨走前的一瞬間,兒子忽然產生一種強烈的願望:給老人鞠個躬,叫一聲爸爸。
他,從此再也沒有在北京露過麵。
“我壓根兒沒去找他,找也沒用,十塊八塊地就打發了。”大燕撇嘴,“我早就跟你說過,土匪是隻嫩家雀兒,還不知道疼人呢。”
“好吧,我舉個例子。我認識一個人,女的。她為了給父親治病,自賣自身地嫁給一個有不少金子和煙土的軍官當老婆。軍官又老又醜,又傻又癱,拉屎撒尿都得別人伺候。這個女人從過門的第一天起就伺候這個活死人,守了兩年活寡。後來不知怎麼的就和另一個也是伺候癱子的男人相好了。好是好上了,但是不能和癱子離婚,隻好明鋪暗蓋的,生下的孩子還得說成是癱子的。這就是非正常生活嘛!”
這雙眼睛把四條狼嚇慌了。
土匪賠著笑,吃得很少。到最後,他又開始愣神兒,下意識地用餐叉往自己的手掌心上戳,一下比一下狠。掌心上,浸出了斑斑血跡。
護城河之夜後的第七天,大燕嫁了人,是大燕媽托人在老家鄉下找的人家。丈夫在生產隊趕馬車,忠厚,有力氣,能持家。
睡著了,六子做了一個夢。白臉帶著他和錢惠到了一個地方,好像是大森林深處的一個什麼地方。那裏有寬敞明亮的房子,有吃不完的雞鴨魚肉。而且,在那裏不用幹活,沒有人打擾,隻有他們三個人……
打擊結束時,北京幾乎成了一片淨土。一九六六年上半年的刑事犯罪發案率,降到了曆史的最低點。
“兄弟,”神醫的眼睛朝天眯縫著,一副知曉過去未來的架勢,“你命犯太虛,太虛屬陰,女人是你的克星。”
但是,血流了很多,兩個人的血流在了一起。
“為什麼不能離婚呢?不是有法院嗎?”
“小六子是誰?”
小燕煩透了。在街麵上混的姐們兒,第一憑的是盤子和身條兒,第二憑的就是行頭。天氣都這麼熱了,開春置的那身藍製服還下不了身。她整天窩在家裏不出門,覺得丟不起那份人。其實,丟人不是光丟自己的,我沒衣裳穿,他土匪的臉上就有光了?
二虎出事的時候是一個傍晚。
兩枝花在廠甸街上一露麵,就招來不少人的注目。平頭百姓瞧著她們挺惹眼的,瞄兩眼也就過去了,而玩兒主們一眼就能認出她們是道中的朋友。這還不全在穿著打扮上,還有那兩隻眼,輕佻、放浪和永遠抹不掉的那股野氣。
“關鍵是要快,最好一兩天內就把事情辦完,最近公安局追查得特緊,在北京多待一天都有風險。”白臉憂心忡忡地說。
這天夜裏十點以後,南城玩兒主的頭領們一個一個地悄悄溜進了這間廢棄不用的鍋爐房,白臉召集他們研究血洗北城和西撤包頭的具體細節。方案已經有了,要利用小六子和土匪相識的關係,把土匪引出來,最好是引到南城,然後出其不意地把他幹掉。事情辦完,有關人員一律撤到京包線沿路各站去。
小燕的心裏熱乎乎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潮,害羞地低下頭:“他……他挺好的?”
小燕千真萬確是個沒讓老爺們碰過一指頭的雛兒。小丫頭長得水靈,大燕領著她剛一出道兒,就被好幾個有頭有臉的玩兒主瞄上了。不過,有手疾眼快的先下了手,攛掇著土匪收了她。
在河邊堤岸上與她們幽會的,也不是一個人,而是十幾個。十幾條黑影在堤岸上一字排開,十幾雙眼睛泛著綠光,幽幽的。
剛拐過學校的圍牆,一夥人把他截住了。這些人都戴著大口罩,帽簷壓得很低,就露出兩隻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二虎。
病人又醒過來了。他不要醫生,要警察。在病房外守候了幾天幾夜的張科長快步走了進來。
張科長感到有點兒不對勁兒。在那小子的眼睛裏,分明燃著一股火。糟糕,要出事!
她對土匪說:“你怎麼也不坐一會兒就走呢?真的,你找我哥到底有什麼事啊?我能見到他,我可以代你轉達嗎?”
化了膿的傷口卻像火燒似的疼。
土匪衝出了屋子。
“我告訴你,你還沒有脫離危險,隨時都可能死。你要是不說出他的名字,你要後悔的。”
少年猛地撞開屋門。他一把將老人推出門外,隨手把門插上,用背頂住門,小聲而急促地說:“警察!”
少年的家就在附近,今天,他要送他稱之為大哥的人去匿居地。此刻,他知趣地走出屋去。外麵,雨正急驟地傾瀉著。
“兩個!”
土匪收到“信”是在一個月以後。
“怎樣施以醫術?”白臉問。
走了很久,摔了很多的跟頭,當遠遠地能看見河堤時,他已經一步也走不動了。過一道田埂時,他又跌倒了,很久也沒能爬起來。他靜靜地趴在泥水中,喘了口氣,抬起頭來。白花花的雨水從他的眼前流向遠方。水麵上,漂浮著枯枝和敗葉。
他一上車就被小六子盯上了,除了他,別的人全部沒戲,不是沒錢的,就是有兩個錢,但卻像護命似的護得緊緊的。隻有這個四十多歲的幹部,你看他那個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個掙錢不管家的主兒。他手裏拿著一個黑色人造革小提兜,有提手不用,而是用手掐著拉鎖口,裏麵準有怕丟的東西。
六子今年十六了,還沒砸過圈子(圈子:與黑社會團夥成員廝混的青年女性。砸圈子:與圈子發生性行為),可他挺想的。上初二的時候,扒過一回女廁所的窗戶,什麼也沒看見不說,還讓人家給逮住臭揍了一頓。為這件事他進了工讀學校,在那裏,學會了一手出貨的絕活。
訊問斷斷續續進行了一個多月,白臉隻字未吐。
他早就清楚自己走的這條路將通向何處。路,總有一天是會走到頭的。這一刻,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到來了。
來了兩趟車,放了過去。第三趟車進站時正好五點半。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二虎幹得挺邪乎,每天下課後都要一個人把教室打掃一遍。值日生要幫著幹,他一瞪眼,也就不敢了。這樣堅持一個月、兩個月,鬧不好能入個團呢!頂不濟,也能把那個記大過的處分去掉,背著那玩意兒,一輩子都難抬頭。
“看過一些書。另外,一個剛從大獄出來的老右挺有想法的,他和我聊過幾個晚上。”
六子恨自己窩囊,覺得應該像大哥那樣熟練和有勇氣。於是,他就生硬地去扯錢惠的褲帶,強行去探索女人的另一部分秘密。而那裏的究竟,是他在夢境中都描繪不清楚的。
他脫下自己的白府綢襯衣,給小六子披上。有人扔過來一條長褲,雙麵卡的,八成新。小六子哭著,穿上了。
暗下裏,小燕對在廠甸碰上的那個小白臉兒挺有好感的,模樣俊氣,有主見,說起話來也不撒野。每當想到白臉緊閉著眼睛,栽倒在雪地上的樣子,小燕總禁不住要鼻子發酸,掉幾滴眼淚。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傷好了嗎?土匪也真夠心黑手狠的。
白臉曾極秘密地告訴過小六子,自己萬一出了事,會有人接著把事情辦完。這個人特別能幹,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能動用他,人家在學校還是個團員呢!
白臉突然想起了小燕,那個和妹妹同歲、同樣美麗的小姑娘,就是在這裏,在這護城河堤上……小燕的慘叫聲,又在他的耳鼓中響起,哀婉,淒厲,刺人心魄。妹妹,你的命運會是怎樣的呢?
車門剛打開一道縫兒,小六子就擠下了車。
“怕輿論。再說,那是解放以前的事情了。解放以後,問題還是沒法子解決,總不能去找人家說,這孩子是在我丈夫還沒死的時候,我和誰相好的時候懷上的吧。說了也沒用,人家不信,還會說出不少難聽的話來。”
“那有什麼呀?都是孩子,今天惱明天好的。您可千萬不能打孩子,老街坊了,誰跟誰呀?春生,以後還來玩啊!”
把貨在衣袋裏洗一遍,憑著手感,他準確地確定了貨的價值:一張通用交通月票、十尺布票和七元五角零三分人民幣。其中,有一張五元的大票。
約妹妹在永定門外的護城河堤上見麵,再通知她改期,已經來不及了。他了解妹妹,今天就是下刀子,她也會來的。
來不及了,一塊方正平整的青磚結結實實地拍在了他的麵門上……
“誰病了?他為什麼不自己來?他是怎麼受的傷?你告訴他,讓他自己來!”
春生撿起了刀,眼睛仍死死地盯著對方的眼睛,手卻毫不遲疑地把刀捅進了漢子的小肚子……
醫生們緊張地搶救了七天,白臉才算活了過來。本來,他的父母已經不讓醫院再費力搶救了:“這孽種,早死早好,要不將來也是個禍害。”可是公安局卻給醫院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讓他活過來,讓他開口說話。
小六子又想哭。
兩個來回下來,六子又到手了二十幾元錢。中午得犒勞自己一頓,還是到“又一順”,不為別的,就圖那個“順”字。六子是條漢子,吃得了苦,也享得起福。連著幾天吃窩頭、喝涼水的時候有過,約著三朋四友進館子海吃海喝的時候也不少。今天這頓飯他也不想自己悶吃,那沒味兒。能碰上誰就好了,當然最好是個“姐們兒”。
“我覺得你講得太深奧了,我聽不懂。你能舉個例子嗎?和你聊天真有意思。你怎麼不說話了?”
“把我抓起來,判刑,關到遠遠的地方去,永遠也別放我出來!我永遠也不出來!”
兩枝花戰戰兢兢地走到他的眼前,站住了。他先是看了看小燕。半年以前,這個姑娘還是個孩子,穿著件小花棉襖,顯得伶俐、活潑,挺招人喜歡。現在,她已出落成一個嫵媚、豔麗的大姑娘了。看上去她好像有點兒冷,身子緊縮著,兩個肩膀微微地在顫抖。
暗夜裏,兩隻老鼠在牆角嬉鬧,吱吱尖叫著。二姐在睡夢中嘟囔了一句“討厭”,翻身向裏睡去。在她翻身時,一團熱熱的、軟軟的肉碰在龍三的手上。他的兩腿間一熱,遺精了。
白臉歎了一口氣,又把目光轉向大燕,冷冷地說:“我打聽清楚了,你現在是沒主兒的,而我的兄弟們都挺瞧得起你的,想和你玩玩,這也不算不講義氣。”他咬了咬牙,又歎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向了天空,轉向了那輪月亮,接著說:“至於她,不是有了主兒嗎?我也不能壞了規矩。請她來,沒別的,捎封信回去。”
天陰沉沉的,大團的烏雲翻滾著湧來,層層疊疊地壓迫在頭頂上。遠方,在天與地的銜接處,傳來了第一聲雷鳴。
他忘不了那年春天的事。他因為一點小事和街坊的孩子打了架,過後,媽帶著他去登門道歉。話都說得好聽著呢:
“你沒覺得這就是階級鬥爭嗎?是兩個階級在爭奪接班人?你這樣走下去,就把自己毀了,太可惜!”
“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他們的?那個女人和孩子。”
他還是站著不動,用眼睛死死地咬住對方。血從刀口汩汩地流出來,整條褲腿都是濕淋淋的。
警察敲響屋門的同時,土匪已經打開了後窗。窗外,隔著二十幾米的雨幕,就是翻滾著波浪的什刹海。
他把臉扭向一邊,不再看她。這一刻,他似乎有些動搖了。
“你這種想法是哪兒來的?看書看來的?”
這次連頭都不搖了,緊閉著眼睛和嘴巴。
隻有一個漢子沒戴口罩,他的麵頰上有一塊極大的傷疤,整個臉被疤痕扯著,歪向一邊,嘴角都和耳根連在一起了。
他沒有注意到,有兩雙賊亮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後腦勺,直到他消失在鍋爐房的門後。
小燕哭了,淚人似的。
硫酸一滴一滴地流出來。大疤瘌的褲子被燒了幾個洞,皮膚嘶嘶啦啦地痛。
小六子剛拔開插銷,門就被擠開了。
“我們這孩子不懂事,回去就讓我臭揍了一頓。春生,還不快向你二哥認個錯!”
哥哥看不見妹妹。雨水和淚水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什麼也看不清。
兩個人又哭又笑地熱鬧了一夜。從此就你恩我愛的,天天都像新婚初戀。
血肉飛濺,鬼泣神哭。
“我不難為你,”土匪咬牙切齒地說,“白臉躲在哪兒?”
“我不能坐,一整天了,沒坐過一下,我的懷裏有把刺刀,挺長的,一坐下就會露出來。我要找你哥,也就為的是這件事,所以,你沒辦法代我轉達。”
自己的淚水,必須要自己咽進去。
一個多小時以後,獵物才露頭。
大燕和小燕都明白,要出大事了。
土匪第一個衝了進來。手裏,是那把明晃晃的軍用刺刀。
掃蕩結束時,已經是一九六六年的初夏了。“文化大革命”的烈火開始在北京點燃。這場大火,又會燒出些什麼呢?
小六子和錢惠住在一條胡同裏。街坊們沒人拿正眼瞧她,小六子也就跟著看不起她。可是暗下裏,六子又挺願意和她說話。這姐們兒盤子(五官、臉盤)不亮,條兒(身材、身條兒)卻不錯,兩個奶子挺大,把襯衫撐得鼓鼓的,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
“王八蛋們!”他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大串髒字眼,以發泄他對學校以及學校當局背後那些人的仇恨。
那天晚上的月亮真圓呀!那時,北京的天空中還不像今天這樣地多霧、多煙塵。在清新的夜空中,月光一縷一縷地掛下來,伸手就能抓住它,攬在懷裏。攀著月光,人能升到月空中去。
“好吧,你要是不說實話……”土匪掏出硫酸瓶子,擰開蓋,“我把它全潑在你的臉上。”
車終於停了下來,但並沒有到站,是紅燈。六子全身癱軟,快支撐不住了。
大疤瘌知趣地退出門外。
雖然孤獨,但是有了永久的歸宿。
“不太信,就是覺得好玩。要是有人劫持我,我就跟著走,多好玩啊!”她還是笑,挺開心的。
大夥兒都笑了。大疤瘌煞有介事地大聲說:“學雷鋒要見行動,我不同意支部書記剛才說的意見,對落後分子的教育應該慢慢來……”
一天,午飯時間過去好久了,小六子還沒有來。白臉餓著肚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正在睡夢中,他被六子推醒了。
全家就這麼一間小屋,睡一鋪大床。龍三從小就挨著二姐睡,也沒怎麼著過。近來不知是怎麼了,想摸她,想得厲害。特別是近來收了幾個小佛爺,天天給他上貢,腰裏有了點錢以後,這個念頭就更強烈。
小燕臨走的時候,大燕執意要帶她再見土匪一麵。小燕不大情願,土匪也沒時間,他要參加高考。大燕說:“今生今世,我們姐倆兒最後見你一麵,以後,一直到進了墳地,也絕不再看你一眼。”
丈夫的表弟在縣辦煤窯當工人,大燕把小燕介紹給了他:“我這個幹妹子不像我,人家到現在也是個黃花大閨女。不過……你們倆要是看著都合適,就先把她接來,過個一年半載的再圓房。她還小。”
提兜裏的東西不多,都是大件,眼鏡盒、筆記本、玻璃水杯什麼的,還有一把折扇。有了!一個厚紙信封,錯不了,裏麵都是五元的大票,厚厚的一疊,有小二十張!
那一年,她十六歲。當年的許多人都說,她長得美極了,以後再也沒見過長得那麼甜、那麼純、那麼美的姑娘。許多人還記得,她有一副好嗓子,能甜甜地唱一首《沂蒙山小調》,能把人的心唱醉了。
白臉不在,不,他曾經來過,存在這裏的幾百元錢已經被取走了。
父親也想笑,卻笑不出來。
“誰打的?”白臉撐著坐起來,滿臉怒氣,“你說,是誰打的?”
大燕和小燕是北城兩枝花,眼下都沒有人掛著。
“我有一個條件,你們要是不答應,我就什麼也不告訴你們。我就去死。”
兩條漢子撲上來,剝下小燕的衣裙,用刀在她的胸部、腹部和下部,寫下了那“信”……
但是,六子是絕不會忘記這一天的,一九六五年二月三日。
小燕默默地點點頭,兩隻秀美的大眼睛水晶晶的,滿是天真、幸福的憧憬。
大夫狐疑的目光透過近視鏡片,直往小六子的眼睛深處掃描。六子慌了,答應讓病人自己來,明天。
“明天再去出貨,連卦都占不成了。”六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從他身後,飛出許多碩大的磚頭、石塊,急驟地砸向屋內圍坐著的人群。接著,又是許多壯漢,許多刮刀,一齊撲向屋內。
有些日子沒見過大票了,六子預感到,今兒個錯不了。出家門的時候,他占過一卦,二分的鋼鏰子連著三次都是國徽朝上,天安門保佑,能生財免災。玩兒主(黑社會團夥中的上層成員,一般不直接從事扒竊活動)都信這個。
小六子抹著眼淚走了。
“人應該自重,應該對自己、對孩子負責任,我討厭那種表裏不一的人。”
白臉的母親和妹妹在家。
進公園時,六子還想動個心眼把這個圈子甩了。他實在不願意再上5路無軌了。中央機關大都在西單以北,那是北城玩兒主的地界。他們要是碰上南城的玩兒主和佛爺,什麼黑手段都能使出來,特別是現在。
一次,從德勝門外來了四條漢子,說是仰慕已久,想要領教。
走進一條又黑又窄的胡同,大疤瘌指著一個黑乎乎的門洞說:“你就在這兒等著,待會兒有人來接你。”說完,他吹著口哨走了。大疤瘌真行,嘴歪成那樣了,口哨還吹得挺棒,六子想。
妹妹在大雨中等著哥哥。曠野、烏雲、長堤、暴雨,她那嬌小的身軀顯得那樣孤弱無依。
進了六月,北京城裏就成了個大烤鍋,熱得讓人受不了。陽光直上直下地曬著,空氣中充滿著焦糊味兒。
土匪見到小六子時,已經是後半夜了。
錢惠估摸著六子遇到了麻煩,擠過來準備搭一手。六子一個眼神兒,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應該幹什麼。趁著有人下車的空兒,她和六子換了位置,朝那主兒嫣然一笑,兩團軟軟的胸脯若即若離地貼在他的膀子上。那主兒也回報了一個笑臉,身子不再亂動。
小六子到醫院去找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