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十六年,杭州城。
深夜。
繁星點點,月色微明。
城西北,一座頗為雄偉的宅院。
院落之外,微有燈火。
徐陽整個人四仰八叉,被一張大網兜住,懸在半空。
他用力掙了掙,卻絲毫動彈不得。
這情形實在尷尬。
吊了一會,徐陽忍不住大喊:“有人嘛?把我放下去!”
片刻後,隻聽遠處傳來咚咚聲響,似擂鼓一般。
徐陽勉強扭過頭去。
一名女子走至近前,借著微弱的火光,她這副尊容還算瞧的清楚。
隻見她三十來歲,身高八尺有餘,滿臉橫肉不住顫動,肩寬背厚魁梧之極。
“你是誰?”徐陽驚恐的問道。
“大半夜的,你在這瞎嚷嚷什麼?”
那女子一開口,震的他耳鼓發麻,嗡嗡作響。
徐陽吞了一口吐沫,氣焰飛速消退。
定了定神,小心說道:“我找雲姑娘,聽說她……”
“你找我家少爺做什麼?”那女子不耐的說道。
“是……是少爺啊?”
徐陽陪著笑臉,唯恐說錯了一句,“在下自青山派來,找你家少爺……有那麼一點點小事。”
那女子瞪大了雙眼,她本就麵貌凶惡,這一下更是駭人,徐陽嚇的一激靈。
“沒聽說大半夜找人家姑娘的!有事天亮再說!”掉頭就走。
徐陽心裏稀裏糊塗,“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怎麼一會少爺一會姑娘?”
看她將要走遠,徐陽急了,忙喊道:“這位大姐先把我放下來怎麼樣?一晚上恐怕要吊死我!”
那女子回過頭來,猶豫片刻,嘴裏嘟囔著髒話走到他麵前,伸手解繩子。
撲通一聲,徐陽狠狠地摔在地上,疼的齜牙咧嘴。
費勁的從網裏鑽來,再一抬頭,那女人已然不知去向。
不過借著火光,依稀可見她去的方向。
徐陽揉了揉肩膀,悄悄地跟上。
行到近處,麵前出現一座大門。
深更半夜,他哪敢隨便敲?隻好順著牆邊繞下去。
走了一會,徐陽來到一個所在。
此處漆黑一片,隱約見一堵高大的院牆擋在麵前。
他心裏默默盤算:“看這院落如此寬闊,雲青萱絕對住在這裏,她既然在,大師哥也必在,我不如翻過圍牆,進去看個究竟。”
可又有些擔心,自己尚未接近此處,便已中計被俘一次,院內不知有多少埋伏?
徐陽猶豫片刻,想起山上中毒已深的四哥來,決定還是進去看看。
四下裏靜悄悄毫無聲息,但聞得草蟲兒細細的鳴叫聲。
已然將近四更天。
徐陽輕縱身形,刷的一聲越過圍牆,悄無聲息落在院內。
院子裏一片漆黑,影焯焯麵前一片屋舍。
他順著走廊緩步輕移,並無半分腳步聲響。
不多時來到一處房外,見屋內燈火大亮,悄然移到窗下,順著窗縫向內望去。
隻見屋內點著好幾根蠟燭,亮如白晝,中間一張方桌,桌上擺著酒菜,甚是豐盛,還有一盒檀香已經點燃,冒著青煙,一股香味順著窗縫飄出。
桌前坐著兩人,一男一女,男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大師哥,他身側坐著一位青衣女子,二十歲左右年紀,容顏豔麗,笑吟吟地正在給他斟酒。
徐陽頓時又喜又怒,你還有心情在此處喝酒?
那女子斟滿一杯酒,遞到大師哥麵前,柔聲道:“長風哥哥,你再喝一杯吧?”聲音溫柔已極。
徐陽隻聽得全身起滿雞皮疙瘩,心中暗罵:“如此肉麻,這女人多半也不是正路。”
心中一怒,正欲破窗而入,忽然心想:“看這意思,大師哥尚未得到黑煞掌的解藥,我亂闖進去,豈不是壞了大事?”但覺背後冷汗滲出,慢慢俯下身來,背對窗台坐下,不再向裏望去。
俞長風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咂了咂滋味,“四十年的女兒紅,青兒你這還真有好酒。”
那女子青兒笑了笑,“長風哥哥既然喜歡,那就再多住幾日怎樣?”
“我已然出來好幾日了,山上事多,若不回去,師父師娘定要責怪。”
俞長風麵露苦笑。
青兒微微失望,拿起酒壺又倒了一杯,“也是,你師父師娘一定是不喜歡你來這裏的,你青山派怎會將我這種邪魔外道放在眼裏。”
俞長風又幹了一杯,臉色鄭重。
“這個倒是沒有,師娘她對你並無惡意,還說你醫道精奇,堪稱天下第一。”
青兒譏笑道:“你不用說好話討我歡心,以為我聽不出來麼?她怎會說出這種話來?不在背後罵我就不錯了!”
“那怎麼會?你救過我一命,二位老人家對你感激的很。”
青兒輕歎一聲,“是麼?那為何你三年不來看我?必然是你師娘嫌棄我。”
“你總是胡思亂想,你心腸這麼好,我師娘怎會嫌棄你?”
俞長風攤了攤手,很是無奈。
青兒聽到這裏,忽然冷冷一笑,“我們雖然相識幾年,但這也是第二次見麵而已,我是什麼人?你恐怕還不清楚吧?”
“你不是巫仙教的人嗎?師父他是給我講過,巫仙教在江湖上名聲不太好,但總不能一棒子全打死吧?”俞長風小心的看她一眼,“要我說……像你這種既漂亮又善良的姑娘,在名門大派裏也很少見。”
青兒聽他誇讚自己,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歡喜,嘴上卻道:“滿肚子油腔滑調,沒點正經。”
“要是正經怎會來找你……”一句話沒說完,俞長風便知大事不妙,趕緊閉嘴。
青兒大怒,秀眉緊蹙忽然站起,“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拿我當什麼人了?”
俞長風忙道:“你怎麼生氣了?我話還沒說完呢!我的意思是……若是正經,那便不能這樣來,怎麼也得頂門拜帖,在外麵跪拜三日,如此方顯誠心。”
青兒撲哧一樂,明知他是故意改口,卻也無法和他辯駁,氣呼呼的坐下來。“有話說有屁放,你來我這到底有什麼事?”
俞長風咳嗽一聲,再也不敢亂說話,“主要是來看看你,感謝你三年前救命之恩,其他還有一些小事不足掛齒。”
青兒側頭看著他,冷笑道:“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上三年才來謝我?好了,如今謝也謝完了,這便請吧!”
“你這就轟我了?其實我還有一點小事麻煩你。”俞長風略感尷尬。
青兒撥弄著眼前的幾縷青絲,微微一笑,“長風哥哥怎麼跟我客氣起來了,有事盡管說啊,我自會應你。”
俞長風正色道:“我想問你要一點點黑煞掌的解藥,不知你肯不肯施舍給我?”
青兒輕輕的哦了一聲,“你要它做什麼?給誰治傷?”
俞長風歎息一聲,滿麵悲切,“我有個師弟,不小心中了此掌,巧的是,這施掌之人又被我師父一劍殺了,這段時間,我們試了好多種辦法都無奏效,眼看我這師弟就要斷氣。”
他歎了口氣,接著演戲,“我師父說了,生死有命,他老人家隻好放棄了。可是我忽然想起來,在杭州我有個恩公,極擅用毒解毒,天下之毒到你手裏,無一不解,就把我的想法告訴師父,結果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
“我師父說,這掌毒太過霸道,世間絕無有人能解的了,就是你恐怕也拿它沒辦法。我一聽很是不服,就說如果你解的了呢?師父說,如果你解的了,那他就承認自己錯了,原來巫仙教不全是為害江湖的惡人,竟然有你這樣手段高明又善良的好姑娘。”
窗外的徐陽心中暗笑,大師哥這隨口扯謊的本事可是真強,一般人比不了他。
忽然又有些擔心,這女子萬一不給怎麼辦?
青兒斟上一杯酒,看著他不屑的笑了笑,“我若想拿呢?自會給你,若是不想拿,你激我又有何用?”
“我哪有激你?這麼做完全是為你的名聲考慮。”俞長風瞪大了眼睛,滿臉不解。
“我給不給你解藥,和我名聲有什麼關係?”
“三年前我中毒,是你給我治好的不是?”
“是啊!那又怎樣?”
“我在師父麵前保證,一定能拿到解藥,倘若拿不到,回去師父便要殺了我。”俞長風愁眉苦臉說道。
“殺了你和我有什麼關係?哪裏有礙我名聲了?”
俞長風歎道:“隻要我一死,不知內情者一定會說我是舊毒複發,說你解毒不淨,留下餘毒,這不是於你名聲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