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你是我這一生認識的最後一個人了。原諒我那天對你的暴躁。看得出你是個天
性憂鬱的女孩,因為我以前就是這種性格的人。這不好。得了癌症以後,我決心做
一個快活的人。我想了許多辦法。比如唱歌。但最有效的是穿這件孫悟空的背心。
我一看見這個滑稽的猴臉,就忍不住微笑起來。我要到遙遠的地方去了。在我走之
前,送給你一個猴臉。當你憂傷的時候,看看它,你會情不自禁地微笑。
一位愛發脾氣的爺爺
字跡非常潦草,每一橫每一豎都是分幾次寫完的。
北風裏,我滿臉都是淚水,但我真的望著那件鮮豔的臉譜T恤,微笑了。
小白說,爺爺死的時候很痛苦。他是胃的幽門部癌,腸道完全梗阻,就象人的下水道不通,全積在胃裏。每進一滴水,都象毒藥。
我知道爺爺最後的那勺飯,就是他對我最大的撫慰了。
以前,我真的不會唱歌。現在,為了到這裏來,我學會了許多歌。人們在許多地主尋找歡樂。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沒能找到。爺爺孝給了我快樂,死亡教給我快樂。您說,我現在是不是已經不很憂鬱了?
女誌願者望著我。
我說:“祝你永遠快樂地為老人們唱歌。”
由於我在醫院裏頻繁出沒,有的病人家屬已同我熟識。
“是你老爹還是老媽在這裏關懷著?看來你是個孝子。來探視總看見你。”他們說。
走進院長辦公室,齊大夫恰巧也在。我說:“我對這次采訪很滿意。還有最後一個要求,希望千萬不要拒絕。”
他們真誠地說:“盡管說。”
我說:“就是介紹一個病人住院。時間不會長,所有費用一律照付,不必優惠。”
他們說:“沒問題。跟您關係密切嗎?”臉上露出關切之色。
我說:“很密切。”
他們說:“男的女的?”
我說:“女的。”
他們查了牆上的病區床位一覽表說:“正好有一張女空床。叫病人趕快來吧,我們的床位很緊張。”
我急急地點頭:“今天就來。”
他們說:“要不要我們派車去接?我們有這個服務項目,上門拉病人。收費很少,隻要一點油錢。”
我說:“謝謝,那倒不必了。”
齊大夫說:“您說呆不了幾天了,想必已是最後時候。不知病人什麼病例?現在醫院還是在家?”
我說:“那個病人就是我。我想在你們的病房裏住上幾天。我想體驗一下死亡,請你們一切都按正規程序來辦。”
院長和齊大夫把鼻孔張得好大。要不是多日來相互了解,我想他們會建議我去安定醫院。
院長說:“好吧。我就第一次收一個注定要出院的病人。不過,一旦來了重病人,你必須立即騰床。”
我連連點頭。
齊大夫說:“沒想到作家也挺敬業。死亡其實沒你想象那樣玄。中國有句成語叫垂死掙紮,好象死前痛苦萬分。根據最新研究,肌體在死亡之前已經做好了一係列的準備工作。神誌模糊,感覺遲鈍,閾值提高到極限。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感受看待死亡。”
院長說:“我同意齊大夫的觀點。有一則醫學報導說,病人躺在手術床上,局部麻醉。突然病人歎息了一聲,我要死了。隨後,他的呼吸心跳完全停止。這是貨真價實的死亡,正在流血的傷口,變得幹幹淨淨。因為心髒罷工,再也不會有血流出來。開始搶救。15分鍾以後,病人才重新恢複心跳和呼吸。你知道此人是怎麼形容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