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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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總有些怕的嗎?後來就不怕了,是不是?”我重又打開錄音,遺憾剛才沒錄上。

“不。我從見第一個死人就不害怕。我沒覺得死與不死有什麼大變化。還是那個人,不過是從我這兒到我奶奶那兒去了。”她的語調蒼涼。

“你碰到鬧鬼嗎?這院落這麼大,下雨的時候,刮風的時候,半夜的時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可曾有過異樣?”我忍不住問。這兩年神秘文化盛行,這是最有傳奇色彩的地方。百十平方米的麵積,積聚著成百上千的鬼魂。隨著時間的推移,熱必更加擁擠

“沒有,”她很肯定地說,“哎,你等等!”她叫起來,“容我好好想一想。有一次那是一年中秋節,沒有月亮,冷雨瀟瀟。前一天,剛死五個人。我們這裏雖說常死人。但一天死了這麼多人的時候,也少見。夜裏,我一個人值班,呆呆地坐著。心想這是個團圓的日子,那五個人卻等不得了,急急地走了。正想到這裏,院子裏壞了很長時間的路燈突然亮了,整個院落如同白晝,在太明亮的地方,你會看到許多影子象蚊蟲似的飄動。我還是呆呆地坐著,什班的齊大夫睡眼惺鬆地走出來。齊大夫醫術高,人又好,病人都喜歡他。齊大夫說小白你還挺能幹的,這燈壞了好長時間老說修沒修,今天晚上又是風又是雨的,你一個女孩家倒把它修好了。我說,不是我修好的,您看我坐在這兒,鞋還是幹的呢齊大夫說,這燈泡也太亮了,看不出是多少瓦的。他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兒。他一定也看到那些影子,可他什麼也沒說。我們就靜靜地看著院子,沒有絲毫的恐懼,好象在看皮影戲。

是他們來了。齊大夫說。

我說,是。

都來了。還真一個都不少。齊大夫說。

我說,都那麼歲數的人,聚一次也不容易。

他們在跳舞。齊大夫說。

我說,以後人再多了,這個院子怕擱不下了。

魂靈不占地方。齊大夫說。

你害怕嗎?他又說。

我說,不害怕。

他說,你這娃娃膽還挺大。

我說,我從前也不認識他們。從老家大老遠地跑到京城來服侍他們,這是緣分。在最後的日子裏,我呆在他們身邊的時間,比他們的兒女多多了。我從沒做過對不起他們的事心裏沒鬼。鬼也是講理的。您看,它們要來,怕嚇了我,還先把燈給開了。不起他們的事

大概到天快亮的時候,燈又突然熄了。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這是它們最後離開的地方。人都要到他去過的地方走一走,好象有什麼東西丟在那裏了,要撿回來。你要不問,我倒忘了。

遠處有人喊:“小白,4床又打了屎醬啦。”

“就來。”她要走。

她邊跑邊說:“以後我想當醫生。不但服侍他們,還給他們治病。這樣他們就會對我奶奶說,你那個小白孫女越發出息了。隻是不知道當不當得上?這裏麵有個戶口問題。”

真希望哪個有權有勢又善良又英俊的北京小夥,娶了小白姑娘。他不但得了美貌賢淑的妻子,人間也多了懸壺濟世的良醫。

改天,我見到了齊大夫。我不知男人的麵善該如何鑒定,齊大夫是那種很開朗的臉形

我已發現,臨終關懷醫院裏的工作人員長得都很耐看。不知是院長挑的時候就根據了某種麵相原理,還是這種慈善事業幹久了,人就自然顯出佛相。

我把這感覺同齊大夫說了。他說:“你要是想聽真話,就把你兜裏那架小機器關了!

我服從了,說:“你怎麼知道的?”

他說:“因為你不記筆記。”

我掏出紙筆說:“現在隻好手工操作。聽說你很愛你的工作?”

他說:“誰給我造謠?我根本就不愛我現在的工作!我是醫學院的高材生,在這裏工作沒有絲毫成就感!你所有的病人都死了,死了!他們進來的時候,就沒有打算活兒著出去你千方百計延續他的生命,他自己不想活兒,家屬還嫌你羅嗦。臨終關懷醫院是正經醫生的地獄。這是那些波波媽媽的慈善家施舍愛心的地方,它和真正的醫學風馬牛不相及。我正在托人,走後門,必要時送禮,爭取早一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