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迷魂銷金(二九)(1 / 2)

內堂裏有一四方天井,獨對孤月,紅薇染露。廊下幾盞宮燈搖曳,遙遠地,與群星輝映。

幾壁燈花,偶然顫動,照亮了遠山眉黛輕,小妝芙蓉麵。陸瞻含笑望著芷秋出塵的唇間滿泄著世故的話,心裏的繾綣之意,便隨夜風遊潛,開出春華。

直到掌櫃帶著夥計抱著大大小小的錦盒打簾進來,芷秋方止住了口。扭腰望人走近,再瞧著掌櫃揭開一個長匣,是一隻金縷鳳釵,鳳口裏吐著珍珠流蘇,“這位公子、芷秋姑娘,這些都是純金的,非渡非鎏,不信,可以融了給二位瞧。”

芷秋拈起鳳釵在指尖轉一轉,仍不忘客氣應酬,“掌櫃的,咱們多少年的街坊了,還有什麼信不過您的呀?隻是這個麽也太俗氣了些……”

“曉得芷秋姑娘向來愛風流文雅的,”那掌櫃忙由夥計懷裏接來一個匣子打開,是一隻水滴頭細金簪,簪頭嵌一顆紅寶石,極簡而典雅,“這個分量輕些,可這紅寶石是正宗的安南貨,上好的料子,姑娘先戴著試試看?”

說著便遞來一麵橢圓鏤雕寶鑒,又推近幾麵銀釭。芷秋將金簪插於烏髻,左右偏首後,朝陸瞻遞去一眼,“看著可還行呀?”

宮裏有銀作局,專是為宮廷鍛造金銀器飾,陸瞻曾監管過那處,對於女子喜好,倒是頗有鑽研。因此仔細將芷秋掃量掃量,噙著笑,“這個倒是不俗,端麗淡雅,要了這個吧。”

這個便被擺在一邊,那掌櫃複又接過小匣揭開呈與芷秋麵前,自與她詳解。陸瞻一瞥眼,見夥計最底下捧著個半尺長寬的匣子,便叫人另捧來擺到他麵前。

那蓋兒一揭開,原是個渾圓半尺,十來寸高的金蟾蜍,嘴裏銜著幾個金銅錢,可稱俗不可耐。

陸瞻托著那樽蟾蜍轉著圈兒瞧,似乎起了興趣,掌櫃見此,忙踅過案來,堆起一臉的笑,“公子,這是我們鋪子裏最大的金器了,裏子雖是空的,卻也一斤差不離呢,要不給您現稱一稱?”

芷秋已選了好幾樣首飾擺在身側,瞧見他捧著這樣一個俗器,登時眉心暗結,“那也忒俗氣了,你若是看中了,自己拿回去擺在香案上,可別給我。”

他剔來一眼,挑釁地牽起唇線,“我看你帶回去供在你屋裏,晨起三炷香,暮晚三叩首,正好保佑你同你幾個姐妹早日發財。”

“陸大人,”芷秋鼓起兩個腰,挽著披帛叉腰,“我看你是愈發貧嘴了!早先怎麼沒瞧出你是這德行?”

“現在瞧出來,也不遲。”鬥嘴的功夫,他將蟾蜍擱回錦盒內,朝掌櫃上挑一眼,“這個也要,仔細著裝好,要是磕了芷秋姑娘的財神爺,拿你是問。”

掌櫃樂不可支地,忙指揮著夥計將東西點裝好,獨留芷秋與丫鬟在廳內吃茶,自引著陸瞻到櫃台算賬。

檢算下來四五千,掌櫃心內踞蹐,隻怕他反悔,緊著將算盤撥得比琵琶還動聽。

不曾想人連價亦不曾劃,遞過幾張銀票連著個名帖,“掌櫃,我住在花枝街東柳巷的‘淺園’,日後芷秋姑娘若來買什麼玩意兒,別收她的銀子,拿了我的帖到淺園去找人結賬。”

言訖旋回廳中接了芷秋,踅出門去,見邊上正是一家胭脂水粉頭油鋪子,他橫臂一指,“可要買一些?”

關於他的反常,芷秋似乎心有所感,便將頭輕輕一點,“好呀,白占便宜的事情麽,豈能放過?”

於是這一夜,他們鑽進一家又一家的胭脂寶齋、香樓錦閣,活活耽誤了一個時辰,將一條短暫的長巷,走成了一生那樣漫長。

直到鋪子遞嬗上起門板,熙攘街市散得稀疏零落,燈花凋殘,偶有寶馬香車慢軀而過。他們也終於快走到月到風來閣,遠遠望見楊柳飄影,院牆內伸出蔥鬱的銀杏枝葉,半起半落地隱著陸瞻的馬車。

這便是末路了,不論陸瞻如何拖延時間,也終歸要走到分離。

他們都將步子緩得不能再緩,相互摩挲的袖間,陸瞻似乎感覺到她手心熟悉的溫度,若即若離地縈絆在他的手間,他蜷起幾個指節,妄圖抓住這一點餘溫,終歸隻抓了個空。

突兀的安靜使得他有些胸悶,心口堵著些吐不出咽不下的什麼,他隻能沉默裏長籲一口氣,與芷秋站在石磴下,靜候桃良扣響了門扉。

直到聽見門內漸漸行近的腳步聲,他終於難捺衝動,橫臂一掣,將芷秋掣到繁柳後頭,高高的個頭將芷秋罩在牆下,像有滿腔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在沉默裏消耗著時間。

幸而姨娘丫鬟並未深究,鑽入門內去等。而芷秋呢,她始終是平靜的,帶著慰盡風霜的溫柔笑意,等著他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