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爐中的火焰燒得正旺, 火光照在唐心賞的臉上，將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映得通紅，他盯著爐火, 沒有像平常一樣跳腳, 難得現出肅穆哀傷的神情，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原崢，你知道二十多年前, 我為什麼要躲到這個地方麼？”
趙崢一愣：“我……不知道。”
說起來喬長老也沒有跟他提過這件事，他一直以為這是對方心中的痛處，便沒有提起過，如今對方主動提起，怕是想要宣泄憋悶了二十多年的酸苦。
唐心賞問：“你行走江湖也有些時日, 可曾見過一些絕世高手？”
趙崢頓了頓：“見過幾個。”
“都多大了？”
趙崢不確定道：“快三十？”他遇到的可以被稱作絕世高手的，隻有江孤嶼和……深藏不露的鍾憶北了。
唐心賞白了他一眼：“六十歲以下的不算。”
趙崢想了想：“還真沒有。”
他不止聽到一個人感慨過，這個時代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各個門派既沒有高手坐鎮，也沒有資質絕頂的後起之秀, 就連各大掌門人，也並非極為出眾的, 所以現在的江湖，平和是平和, 卻沒有當年的血性了。他聽過過去的傳說, 那些旁人口中腥風血雨的故事, 仿佛就在某一天, 突然消失了。
唐心賞冷笑：“想當年，我還在的時候，奇才有, 怪才有，天天都打得不可開交，非得爭出個天下第一第二，可是後來誰也不爭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趙崢自然順著他：“為什麼？”
唐心賞道：“因為他們老了。”
“老了？因為老了就淡去名利之心了麼？”
唐心賞搖搖頭：“並不是，人越老，其實越貪心，越膽小，他們老了，開始害怕一樣東西。”他特意停頓下來，等了半天沒等到趙崢回話，見他聽得專注，又像在出神，隻好自己接下去，“那就是死亡。”
趙崢恍然：“原來如此，他們害怕打打殺殺會傷及性命。”
唐心賞道：“哼，年輕人，想得太簡單了，他們遠遠比你想的，要貪心很多，很多很多。”
趙崢耐心道：“那麼前輩，他們究竟想要什麼？”
唐心賞對於他的配合很滿意，也就不想再賣關子：“原崢，你可曾聽說過，‘十洲三島，共赴長生’？”
趙崢果斷道：“沒有。”這幾個字，他從未聽人提起過。
唐心賞道：“當年這群老東西，害怕衰老，害怕死亡終有一天會降落到自己身上，就在這個時候，一張請帖，在無聲無息中發到了每個人的手中，上麵隻有一句話，‘十洲三島，共赴長生’，署名是，長生君。”
趙崢沉吟：“這個長生，是我想的那個意思麼？”
唐心賞道：“你是不是有病？我怎麼知道你想的是哪個意思？”
趙崢道：“就是永遠存在，不會老也不會死的意思？”
唐心賞道：“當然，要是這麼簡單的意思都不懂，你可以往大草原上一躺了。”
趙崢試探問：“是等著狼群來分屍的意思？”
唐心賞讚許道：“也不是太笨。”
趙崢哈哈大笑起來，唐心賞瞪他，他才收斂，裝作認真傾聽的樣子。
唐心賞道：“十洲三島，傳說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到處都是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草，我們一直隻當那是傳說，可沒想到有一天，真的收到了來自十洲三島的請帖，那群老東西都炸了，紛紛要去什麼十洲三島尋找長生之法，每個人都想要永遠青春。”
“結果他們都去了？”
“去了，當然都去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唐心賞冷笑，“也不想想，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所謂的長生，如果真的有不老不死之人，我們腳下的土地，不早就被人擠滿了？”
趙崢道：“前輩說的極是，這所謂的長生君，極有可能心懷不軌，長生隻是個誘餌，一切都是圈套罷了。”
唐心賞道：“當然！連你都能明白的道理，那群活了幾十年的老東西卻想不通！他們天天說我是瘋子，我看他們才是一群瘋子！”他憤怒地罵了幾句，又斜睨眼瞧著趙崢，“原崢，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獲得了長生的機會，你願意不老不死麼？”
趙崢道：“當然不願意，任何事物都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如果我的長生，是要許多人的性命去換，那我就算活短點，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更何況眼睜睜看著身邊認識的人一個個死去，自己隻剩孤獨，不老不死未嚐不是一種折磨。”
唐心賞歎道：“你正當年輕，自然會這麼說，可是當你老了，你失去了英俊的容貌，強健的體魄，光潔的肌膚，你看著那些新生的年輕人在你麵前，有用不完的活力與激情，是那麼的神采飛揚，朝氣蓬勃，令人豔羨，你想起自己幾十年前也是這般模樣，然而一切再也回不去的時候，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