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我出聲說道。

但海鷗們已不複見,全然不聞一聲“正確”的回應。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我披上睡衣,到門口一聲沒問地打開門。服務台女孩兒迅速閃身進來,關上門。

後腦殼被灰猿敲擊的部位仍在作痛。這個狠家夥,何必用那麼大的勁,弄得我覺得似乎整個腦袋都凹陷了進去。

女孩兒看看我的睡衣,又看看我的臉,蹙起眉頭。

“為什麼下午3點鍾睡覺?”她問。

“下午3點,”我重複一句,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呢?”我自己問自己。

“幾點睡的,到底?”

我開始想,努力想,但仍是想不起來。

“算啦,別想了。”她失望似的說。然後坐在沙發上,用手輕輕碰一下眼鏡框,仔仔細細地審視我的臉,“我說,你這臉怎麼這副德行!”

“噢,想必不怎麼漂亮。”我說。

“氣色難看,還浮腫。莫不是發燒?不要緊吧?”

“沒關係。好好睡上一覺就沒事了。別擔心,原本身體就好。”我說,“你現在休息?”

“嗯。”她說,“來看一眼你的臉,挺有興趣的。不過要是打擾,我可這就出去。”

“打擾什麼。”說著,我坐在床上,“困得要死,但談不上打擾。”

“也不胡來?”

“不胡來。”

“人人嘴上都那麼說,你可是真的規規矩矩?”

“人人也許都那麼做,但我不做。”我說。

她略一沉吟,像是確認思考結果似的用手指輕輕按一下太陽穴,“或許,我也覺得你是和別人有點不一樣。”她說。

“況且現在太困,也做不成別的。”我加上一句。

她站起身,脫去天藍色坎肩,仍像昨天那樣搭在椅背上。但這回她沒來我身邊,而走到窗前立定,一動不動地望著灰色的天宇。我猜想這大概是因為我隻穿一件睡袍,臉上德行又不好的緣故。但這沒有辦法,我畢竟有我的具體情況。我活著的目的並非為了向別人出示一張好看的臉。

“我說,”我開口道,“上次我也說來著,你我之間,總好像有一種息息相通之處,盡管微乎其微。”

“當真?”她不動聲色地說,接著大約沉默了30秒鍾,補上一句,“舉例說?”

“舉例說——”我重複道,但大腦的運轉已完全停止,什麼也想不起來,哪怕隻言片語也搜刮不出。況且那不過是我偶然的感覺——覺得這女孩兒同我之間有某種盡管細微然而相通的地方。至於舉例說、比方說,則無從談起。不過一覺之念罷了。

“舉不上來。”我說,“有好多好多事情需要進一步歸納,需要階段性思考、總結、確認。”

“真有你的。”她對著窗口說。那語氣,雖無挖苦的含義,但也算不得欣賞。平平淡淡,不偏不倚。

我縮回床,背靠床頭注視她的背影。全然不見皺紋的雪白襯衫,藏青色的緊身西裝裙,套一層長統絲襪的苗條勻稱的雙腿。她也被染成灰色,仿佛一張舊照片裏的人物像。這光景看起來委實令人心曠神怡。我覺得自己正在同什麼一觸即合。我甚至有些勃起。這並不壞,灰色的天宇,午後3時,勃起。

我對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許久。她回頭看我時,我仍然沒把視線移開。

“怎麼這樣盯著人家不放?”

“嫉妒遊泳學校。”我說。

她略一歪頭,微微笑道:“怪人!”

“怪並不怪,”我說,“隻是頭腦有些混亂,需要清理思路。”

她走到我旁邊,手放在我額頭上。

“嗯,不像是有燒。”她說,“好好睡吧,做個美夢。”

我真希望她一直呆在這裏,我睡覺時她一直呆在身旁,但這隻是一廂情願。所以我什麼也沒說,默默看著她穿上天藍色外套走出房間。她剛一離開,灰猿便手握大錘隨後闖進,我本來想說“不要緊,我可以睡了,不用再費那樣的麻煩”,但就是開不了口。於是又迎來重重一擊。“25的下一位數?”——有人問。“71。”——我回答。“睡了。”——灰猿說。那還用說,我想,受到那般沉重的打擊,豈有不睡之理!準確說來是昏睡,旋即,黑暗四麵壓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