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東方大學,空氣裏散發著芒果樹甜膩的香氣。

程雨竹撐著一把黑色的遮陽傘,走在青石鋪就的人行道上,陽光很強烈,蟬鳴聲很聒噪,她的心情卻很愉悅。十五分鍾前,她剛剛和學校簽訂了聘用合同和一係列入職協議,一切順利,不出意外的話,下周她便可以到學校任職。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尚早,她還沒有回家的打算,就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逛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教學樓。十年過去了,教學樓依然如舊,而她和十年前相比似乎也沒什麼兩樣。

十年前,她考上東方大學文學院,在這所風物宜人的重點高校裏度過了整整四年的本科生涯。日子很平淡,她像所有普通大學生那樣吃喝玩樂、學習備考,無人知曉的是,在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裏,埋藏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暗戀。

她走過一間間教室,幾間空教室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自習的同學,她好奇地觀望著,回憶著十年前那些橫衝直撞的日子,忽然地,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怔了一下,聲音就在前方,是回蕩在無數個夢靨裏日思夜想的聲音。身體在聲音的牽引下不自主地向前,向前,來到了二零八教室,她偏過頭往裏麵一望,是他。

林家超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黑色的長褲,上衣口袋裏別著一隻小小的麥克風,他站在講台上,雙手撐著桌麵,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白色的粉筆。如果不是一陣不合時宜的風吹亂她的頭發,驚醒了沉溺於十年陳夢中的她,她還以為自己依舊和十年前一樣在教室裏的某個座位上聽課。

程雨竹趁林家超轉過身在黑板上板書,偷偷從後門溜了進去,坐在最後一排。黑板上已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他的字一直是這樣的,清瘦幹脆,字如其人。林家超緩緩敘述著卡夫卡的生平經曆:“卡夫卡畢業後在保險公司做小職員,個人生活十分平淡,有過兩次婚約,終身未娶……”

泛著金屬光澤的鏡框下是一雙平靜沒有波瀾的眼睛,老師的前額有一小捋灰白色的頭發,時間過得真快。

還記得第一次上老師的課,他兩手空空地從門口走進,簡單寒暄後便開始上課。沒有課件,沒有視頻,隻有一支粉筆,他從荷馬史詩講到莎士比亞,從古典主義文學講到啟蒙文學,目光所至,皆成星河。

他很輕易地捕捉到了少女的崇拜。

程雨竹性情內斂,每次上課都坐在最後一排,但他的每字每句都鄭重其事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裏。這場無疾而終的暗戀也隨著她的畢業畫上了句點。

“卡夫卡有個強勢的父親,不管從哪個方向來,他都無法逃離父親的審判,具體內容我們下節課再講,今天就到這裏,同學們去食堂吃飯吧。”

大家哄然一笑,收拾東西陸續離開。幾位勤奮的同學圍在講台上問問題,程雨竹坐在教室裏,偷望著講台上和同學打成一片的林家超,又顧自陷入回憶。

不知過了多久,“這位同學,你怎麼還不去食堂吃飯?”程雨竹抬頭,迎上了林家超的視線。她環顧四周,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在叫我嗎?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嗯……我是來旁聽的。”前言不搭後語,話一出口程雨竹就懊惱極了。雖然他們已然不是師生關係,但在他麵前,程雨竹還是天然地感到局促和緊張。

“你看起來不像本科生,你是碩士?還是博士生?”林家超一邊把講稿收進手提包,一邊繼續問。

“我已經畢業了。”

“哦,那你這是,故地重遊了。”林家超提起手提包,“祝你玩得愉快。”

“謝……謝謝。”

林家超做了一個揮手的手勢,點頭示意後便邁步出了教室。

“再見。”程雨竹的聲音小到恐怕隻有她自己聽得見,她感到十分落寞。

是的,她從一開始就放不下,不然也不會固執地要回來,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這麼多年了,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也不是沒有人向她表達過好感,可她就是放不下,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