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人本不多, 但多了幾個不速之客後,便顯得熱鬧起來。
在正堂裏支起了一張木梨香五腳圓桌,鋪上大紅團福桌帔, 端上熱騰騰的熱鼎,年味立即便溢出來了。
溫無玦坐於上首,慢悠悠地從寬袖裏掏出一疊紅底鑲金邊的紅封。
他溫和地開口道:“都說壓歲壓歲, 希望大家把黴運都壓在今年, 此後歲歲平安喜樂, 無災無難。”
蕭歸坐在他身側,低聲笑道:“相父怎麼那麼會說話?”
明明就給個紅包的事, 偏偏他說得那麼動聽。
家中的仆人小廝都眉開眼笑, 一個個排隊過來領紅封,嘴裏說著吉祥如意的話。
“謝謝丞相!願丞相萬福。”
……
末了,蕭歸伸長了手,“相父, 我呢?”
溫無玦睨了他一眼, 遞了一個過去。
蕭歸不滿,“為什麼跟別人是一樣的?”
“那你想怎樣?”
溫無玦斜斜地瞥了他,攤開雙手,“總好過你什麼都沒有準備。”
“誰說的?”蕭歸咬了咬牙,“朕的東西早就給相父送出去了, 相父至今沒有送我什麼。”
“你送了什麼?”
蕭歸氣道:“相父頭上是什麼?”
溫無玦下意識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根光滑的簪子。
這才想起這是蕭歸送的。
他仔細地想了想, 似乎、仿佛,他確實沒有給蕭歸送過什麼。
麵對蕭歸陰惻惻的臉,他默然了片刻,然後低聲反問:“我把我自己送給你還不夠?”
蕭歸一愣, 刹那之間,眼神由陰轉晴,頓時雲消雨霽。
他嘴角揚起,湊了過去,俯下身低聲道:“好說,朕今晚慢慢享用。”
溫無玦:“……”
因他們二人坐於上麵,距離又近,壓低了聲音,下麵的人隻看得二人說悄悄話,卻聽不見說什麼。
李淩和溫伯等知情人隻好捂住臉,簡直沒眼看。
隨後,添酒移燈開宴,燭影幢幢。
從正堂到廊下,兩排喜慶的燈籠高高掛起,宛如兩條金燦燦的遊龍。
閉門謝客後,眾人圍坐一處,吃著熱騰騰的餃子,言笑宴宴。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屋中卻是暖融融的一片。
飯後,眾人在廊下守歲。
溫伯從廚房中捧了一盤子的栗子出來,用鏟子埋在燒紅的炭中的,等了一陣後,又翻了出來,惹得大家哄搶不已。
栗子的清香在院子裏浮著,絲絲甜膩,聞著都覺得心裏暖烘烘的。
溫無玦撿了一顆,細細地剝著,滾燙的栗身燙得他手指發紅。
蕭歸見了,笑著調侃道:“我來吧,相父細皮嫩肉的,不適合幹這種活。”
他不怕疼似的,三兩下將板栗剝了個幹淨,遞到他相父嘴邊。
有人願意伺候,溫無玦樂得不動手,拍了拍手,將手按在暖融融的湯婆子上。
說是守歲,還沒到子時,便有人困得溜腳了。
隻有陸嘉跟蕭綃是孩子心性,在院中打雪仗,打得興起,忘了時辰。
瞧著蕭綃咧嘴大笑的模樣,溫無玦忽然低聲對蕭歸道:“我覺得蕭綃做儲君不錯,不說很有能力,至少未來是個為國為民的皇帝。”
“相父不覺得現在立他為儲,太早了麼?”
“是早了些,你可以寫下旨意,藏於妥當之處。”
蕭歸歪著腦袋想了想,發覺他相父說的很對。這樣一來,既可以減少了蕭綃的危機,又可以安撫朝臣的顧慮。
萬一有變,有一道旨意在,蕭綃也好,他未來的子嗣,這個皇位也有個主人。
“好了相父,今日是除夕,不談政事了。”
遠處有絢爛煙火升起,一聲聲清脆的鳴響,夾著偶爾的歡聲笑語,臘月裏的天氣似乎也沒那麼冷了。
等到子時一過,溫無玦打了個嗬欠,然後起身回房。
誰知他前腳剛走,蕭歸後腳就跟上。
隨著溫無玦進了門,“喀”地一聲關上門。
因著是除夕,廊下紅彤彤的燈籠照得屋裏都帶上了綃緞似的軟紅,燭光搖曳之中,極為喜慶。
蕭歸輕笑著從背後攏住溫無玦。
“相父,這像不像是洞房花燭夜?”
他心裏微動,他們二人身份特殊,此生是沒有機會光明正大地辦婚禮了,但這種私下的小情趣又何嚐不是一種補償呢?
“你覺得遺憾?”
蕭歸倒覺得沒什麼,他神經粗條,哪裏在意這種世俗虛禮,隻是擔心他相父在乎。
他想了想,道:“不是有句話說的,你生氣過,慢慢變老?”
溫無玦足足愣了五秒,“什麼?”
蕭歸總覺得有句話很合適,仿佛在哪聽過,意思也是很好的,但話到嘴邊,就感覺變了樣。
“你生氣過、你說……”
鬧了半天,溫無玦才慢慢品出來了。
他一巴掌拍在蕭歸的肩上,咬著牙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溫無玦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咬牙切齒,把如此浪漫的十六個字說出來。
這專會破壞氣氛的泥腿子!
“明日你把這十六個字抄一千遍。”
蕭歸真想扇自己幾個耳光,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好好,朕明天就抄,抄到倒背如流!”
……
窗外明光映落雪,屋中紅燭照美人。
在細細碎碎的呻吟聲中,溫無玦滿頭墨發垂落榻邊,眼尾染上殷紅,意識迷離,一室繾綣。
新年開初,朝臣休沐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