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風吹落葉簌簌聲響在窗外。
還是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
不必睜眼看一看窗外,尤煙煙就知道她沒能回去。
她——或者說上輩子的她——住在十九樓。落葉聲不可能響在她的窗外。
但她暫時還不想“醒過來。”
上一個靈魂“尤三姐”留下的記憶讓她罕見地生出逃避的心情。她還沒準備好睜眼麵對重傷的“自己”,和前一個“自己”留下的爛攤子。
她從前看書時對尤氏姐妹生出的憐憫之情早已蕩然無存。現在的她很可能會讓尤二姐看出破綻。
尤二姐又哭了。
尤煙煙沉下浮躁的心,放鬆腦海,讓尤三姐的情緒占據了她的心靈。
她準備好了。
兩夜未合眼的尤二姐拭幹眼角殘淚,接過藥盞。
她身前的青綾海棠花帳子裏,沉沉睡著一個生得綽約風流,萬人不及的女子。
小丫頭輕輕扶起那女子的臉,尤二姐挑起一勺藥汁送入她口中。
她嘴唇微動,咽下了藥。
喂藥,擦拭嘴邊的藥汁,再喂。
一碗藥喂下去,又喂了半碗水,尤二姐已累得額頭沁出汗珠兒。
“奶奶,您都守了三姨兩天了,去歇歇罷。”小丫頭勸。
尤二姐搖頭:“這是第五服藥下去了,你快去著人再請柳相公來,托他再找大夫診診,看三姐這……傷,終究能不能好啊。”
小丫頭隻得拿了藥盞往外走。
才行到門口,她又聽尤二姐囑咐:“讓鮑二家的好生服侍老太太,隻說三姐這裏有我,一切都好。老太太年歲大了,才受了驚嚇傷心,萬萬要好生養著,別再動氣傷神。”
“奶奶就放心吧。”小丫頭把門闔上。
屋內沒有了別人,看著昏迷不醒的妹妹,尤二姐又不禁落下淚。
本以為她有了著落,妹妹和柳相公定了親,她們姐妹都算有了好結果,怎麼……
尤二姐把手放在妹妹毫無血色的臉上輕輕撫摸。
半晌,她小心收回手,埋頭啜泣。
哭得一張帕子濕了,尤二姐起身再去拿手帕,卻聽見身後妹妹的低聲呢喃。
“姐姐?”
帕子飄落,尤二姐顧不得撿,回身看她躺在床上昏迷了兩日一夜的妹妹正要睜開眼睛。
她濃密的眼睫毛抖動著,雙眉緊顰,顯然醒來讓她並不舒服。
“妹妹!”
尤二姐撲到床邊——中途她被矮幾絆了一下,禁不住“哎呦”一聲,膝蓋裏浮出鑽心的疼,但一時她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她緊緊握住尤三姐的一隻手:“你醒了?”
“想喝水。”妹妹的聲音虛得如同飄在天上,卻讓尤二姐的一顆心落了地。
忙忙的拿了茶壺倒出一碗溫水,尤二姐一手捧著水碗,另一隻手想扶妹妹抬頭喝水,又不大敢。
妹妹身上有兩處傷,一處在頸項,一處在額頭。
現今她雪白的頸子和飽滿的額頭都被層層的細紗布裹起來,掩住了下頭的傷口。可尤二姐仍然清晰的記得,兩天前她看見妹妹渾身是血,倒在柳相公懷裏時的場景。
她幾乎站不住,以為她要失去妹妹了。
“姐姐?”妹妹疑惑的聲音喚回了尤二姐的心神。
尤二姐終究不敢碰妹妹的頭頸。
她把水碗一放,下床說:“我去叫人,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腳步遠去聲、門扇開合聲和尤二姐與什麼人在院中的說話聲傳進“尤三姐”耳中。
她的睫毛抖動得更加劇烈,終於完全睜開了雙眼。
頭頂床帳上成簇成團的海棠花映入這雙深如湖水的眼睛裏。
額頭上頸項間的兩處傷口一直作痛,提醒著她到底傷得多重。
尤煙煙不敢妄動,連頭都不敢抬,隻睜著眼睛等尤二姐回來。
現在是隆興十二年,她一共“昏迷”了兩日,那便該是八月初四日。
六月初二,尤二姐被賈璉偷娶為二房外室。沒過多久,尤三姐大鬧幾場逼賈珍放手。
賈璉和尤二姐要將尤三姐聘個正經人家出嫁,尤三姐自擇了柳湘蓮。
她等到了柳湘蓮的定禮,滿懷期待等著真正能“改過自新”的那一天,再次等到的卻是柳湘蓮的退婚。
脫離泥潭的稻草徹底斷掉,尤三姐知道原來其實從“失足”起,她就再也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