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淮河畔,水聲潺潺。
夾岸的桃林,刮過一陣春風。
落英紛飛,亂紅如雨,綴滿少年的肩頭。
那少年無知無覺似的,仍歪在岸邊的臥石旁垂釣,許是犯了春困,正打著盹。
此地叫桃葉村,離江南第一仙府雲陵城不足十裏的腳程。
鄉民們性子淳樸,衣食豐足,又因與仙城比鄰而居,每日都能瞧見仙人從頭頂飛過,自然更多了一份眼界與胸襟。
春耕時節,阡陌縱橫的田埂上,農夫們正為一年的生計忙碌著,挑水插秧,步履沉穩紮實。
“葉公子——娘讓我送些窩頭過來,新蒸的,趁熱。”
一個年紀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挎著竹籃,顛顛地朝岸邊跑來,眉宇間朝氣蓬勃。
少年將魚竿插進土中,起身相迎,轉過來頭來,臉上泛起淺笑,
“多謝雙兒姑娘了。哪裏有什麼公子,以後還是叫我名字罷。”
時值二月,舊歲的積雪未及消融,春意已漫過山野,漫上桃枝,也漫上了莫雙兒的眼底眉梢。
她將盛著熱乎窩頭的竹籃,擱在岸邊的大石上,順勢偷偷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眉心溫潤,雙頰浮著軟紅,模樣幹淨極了,穿一攏粗布麻衣,長衣委地,仍不沾半點市井塵泥,剔透瑩白,仿佛一枚上好的玉。
“葉辭風。”
雙兒低低叫了一聲,這名字放在舌尖咂嚒過無數次,終於念出來,原來這樣的動聽。
“嗯。”葉辭風滿意地頷首,又坐回臥石旁,重新拿起釣竿。
他是兩年前才來桃葉村的,隻道自己無處可去,請求收留。村裏人便空出一間茅草搭就的小院落,讓他住下了。
他懂醫術,能辨百草。村人若是生瘡害病,吃了他所配的藥草,過不了幾日便能見好,比城裏太醫開的藥貼和丹丸還高明。
妙手回春也便罷了,葉辭風看病不收費,受過他恩惠的人,實在過意不去,隻得替他灑掃院落,或是送些吃食給他。而今他的小院裏,米麵糧油,山珍特產,幾乎快放不下了。
莫雙兒低垂著眼簾,踟躕半晌,並未離開,而是抱膝蹲在少年的身旁。
河麵水光粼粼,仍依稀可以看清,那垂入水中的竹魚鉤,竟然是直的。
“魚兒會咬直鉤嗎?”莫雙兒小心翼翼地問。
“尋常魚兒不會,但總有一些魚,會心甘情願讓我釣上來。人亦如此。”
葉辭風側顏安然望著湖麵,回答道。
莫雙兒聽不懂葉辭風話裏的機鋒,她隻是喜歡聽少年講話,喜歡少年講話時溫存的聲調,至於具體說了什麼,倒是不重要了。
“那它們可真傻。自投羅網。”雙兒感歎。
葉辭風忽地起身,揚竿,收漁線,動作一氣嗬成。
一條銀魚落入他身旁的水甕中。
“是啊。但沒準兒傻魚有傻福呢?”
他扭頭看了一眼甕中的三四尾遊魚,輕笑道。
傻人有傻福。
葉辭風在說他自己。
他分明記得自己當年將魔族趕出關外,天下初定。而他因一時大意,遭到暗算,被人一劍從身後刺穿丹田,魂飛魄散,死得不能再死。
三千年後,他卻突然醒轉,自己殘魂猶存,縱是於修行一途上,無法再有進益,但能撿回性命,已屬萬幸。
莫雙兒目光留在川流的河麵上,心也跟著這水勢起伏不定。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發顫。
“你後日得閑嗎,葉哥兒?”
“雙兒可有事?”少年嗓音琳琅。
莫雙臉頰紅得透明,喜他應下了自己的新稱謂,好像兩人也因此突然親近起來。
“明日起,雲陵城的花燈節就開幕了。我想…想進城一趟,我爹娘放不下手上活計……你能送我一程嗎?”
少年不假思索:“好啊。”
短短幾句話,莫雙兒近乎有了驚心動魄的錯覺,得到少年確鑿的答複後,雙眸都蒙上一層喜悅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