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巷窄窄的一條,巷口不種桃花,栽了兩棵槐樹。日頭斜斜打下,照進巷子口,也照亮了地上石磚的坑坑窪窪。
這些坑窪放到其他地方是破落的象征,在桃花巷內卻能彰顯過去榮光,隻因為桃花巷在城南。
京都有句話,叫“北亂南貴,東貧西富”。四四方方的都城內,以城南為貴,多是皇親國戚、權臣勳貴。當初開國皇帝打下這座城時,百廢俱興,南方受戰火侵擾最少,天子便將此處宅院賞給大臣和王侯。久而久之,成了普通人家難以踏進的貴地。
貴地畢竟未曾大規模修葺過,某些地方還殘留前王朝的印記。桃花巷的石磚更是經曆數百年車馬碾壓、風吹日曬,露出斑駁的樣子。
昏黃的光漸漸落下,待到最後一抹金色消失在天邊,桃花巷懸掛的一排燈籠盡數被門童點亮。
燭火透過燈罩變得幽微,映出一地暗紅。初秋幾隻頑強的蟋蟀,在牆角發出嘹亮的聲響。風無聲地掠過巷口的大槐樹,掠過槐樹後站著的一位年輕小公子。
小公子不過十歲出頭,衣裳的料子極好,隻是本來素白的衣裳被汙泥染黑,綰好的發髻也亂了。烏黑的長發從兩頰落下來,愈發襯得膚色淨白。
他抬起頭,一雙大眼睛望向槐樹,仿佛樹上有什麼吸引人的東西。他的那雙眼珠極黑,目光轉動時,有些波光流轉的味道。
樹上什麼都沒有,他呆呆地望了會兒,忽然繞大槐樹走了半圈。
槐樹不知長了多少年,樹幹無比粗壯,活像傳說中的妖物。靠著牆角的地方,有一處空洞,大概是長年累月被蟲蛀的。小公子輕車熟路地進去,慢慢靠著樹坐下。
人一坐下,外麵是看不見裏麵的,裏麵的人仰頭,能看見璀璨的星光月色。
初秋的蟋蟀依舊在叫,晚風掠過槐樹,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謝微之覺得有點冷,抱著膝蓋的手縮緊些,他在凝視頭上的星光。
明月千古依舊,夜色也萬載不變。這本該是個安寧的夜晚,偏偏被人打破。
謝微之望星月的平靜神情終於有了變化,他瞪大眼睛,看見有個少年從桃花巷的高牆上,跳到槐樹的枝幹上,嗖地一下,利落地滑到——一半,停住了。
外麵看不見裏麵的景象,但從槐樹枝上滑下去的少年,自然是能看見謝微之的。少年掛在數枝上,俯視謝微之。
謝微之借月光,看清對方的長相,對方麵容稚氣,最多十二三。破舊的衣服鬆鬆垮垮穿在身上,肩膀上係著兩條帶子,後麵想必背著一個重量十足的包。
謝微之終於意識到,他是個賊。隻是這小偷看起來絲毫不怕他,一雙亮亮的眼睛甚至帶了些挑釁的神色,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旁若無人地滑下去,跳到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音。
謝微之慌亂地將散亂的長發拂到背後,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灰塵,盡可能地維持子衿,從樹裏走出來。
莫名其妙出現的少年站在牆角的陰影下,衝他笑了笑。
這笑本來是沒什麼惡意的,但謝微之形容狼狽,再見了少年的表情,頓時羞得滿麵通紅,他攥緊了拳,心裏思索這種場景下,該說什麼才顯得莊重。少年卻開口打斷他的思緒,他好奇地問:“你哭什麼?有什麼難過的事情?”
“我沒有1謝微之的羞意變成十足十的憤怒,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應該大喊,讓人來抓他。但是他如何解釋自己深更半夜在此?如何解釋他渾身狼狽?
少年嚇了一跳,眼中閃過慌張,連忙悄聲說:“你小聲點!別把人招來。”
謝微之憤憤地看向他,氣得說不出來話。他當自己是什麼人?跟他一樣的小偷嗎?
少年搖搖頭,“我走啦,有緣再見。”身影一溜煙消失在黑夜裏。
趙淩一口氣跑到城北,才敢歇息少許。他滿頭大汗,摸著鼓鼓的袋子,臉上終於有了點笑容。
所以等他意識到後麵有人跟過來,竟未躲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