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 葉辭柯奶奶家。
魏靈訴早上起床,發現院外落了雪。他給自己泡了杯紅茶,端著杯子在露台邊看雪邊暖手。
啪。半個雪球砸在他眼前的欄杆上, 碎成雪花。
魏靈訴朝下一看, 兩枚雪球立即朝臉飛來, 他略微側身, 那雪球擦著他的臉頰砸在身後的玻璃門上, 而他茶杯裏的紅茶連一絲漣漪都沒起。
見惡作劇失敗, 小尖牙朝後退了好幾步, 站在院子裏衝他大幅度招手:“下來玩啊!”
魏靈訴連眼皮都沒抬:“你無聊。誰要和你玩。”
話還沒落音, 三四發雪球劈裏啪啦打在欄杆上, 魏靈訴捏著杯柄的手明顯收緊。
他剛忍下火氣, 一枚雪球不偏不倚, 砸進茶杯裏。
茶杯重重磕在茶幾上, 魏靈訴連外套都沒穿,從露台直下後院,路上還抓了好大一把雪準備複仇。
踏下最後一級台階, 迎麵就是小尖牙的雪球, 魏靈訴以袖子擋下, 背後居然又挨了記雪球。
他一回頭,千憶抓著團雪,正笑著看他。
魏靈訴細微皺眉:“你偷襲我?”
小尖牙賤兮兮跳到千憶旁邊, 手肘架在他肩上:“這叫兩麵夾擊——智取!”
魏靈訴冷冷地笑了一聲,瞥了眼千憶:“你幫誰?”
見兩人態勢,小尖牙隱約察覺不對,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他站直身子,剛作勢要跑, 千憶迅速撈住小尖牙的胳膊肘,無論他怎麼掙紮都不放手。
“叛徒,你怎麼能背叛革命!說好的我們一起對付他!”小尖牙邊掙紮邊罵他,但很快他就罵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魏靈訴團了腦袋那麼大的雪球,不懷好意地笑著朝他走來。
安靜的清晨,傳來一聲慘叫。
瘋鬧一陣,臨時休戰。三個人鑽進暖烘烘的起居室,圍在沙發前烤手。
魏靈訴將手貼近壁爐,烤手的時候和小尖牙無比幼稚地玩起“比手大小”的遊戲。
他的皮膚又白又薄,玩了半天雪,凍得指尖、關節全都微微發紅。千憶的視線在上麵停留片刻,低聲說:“我去拿些喝的過來,好歹暖暖手。”
小尖牙一直目送他出去,這才出神自語:“沒想到千憶是這樣的,和他最開始給我的印象差別挺大的。”
“哪樣的?”魏靈訴失笑,“你不是蠻喜歡他的。”
“我哪有喜歡他!”小尖牙睜大眼睛,“我和他天天吵架!”
“好好好,你們天天吵架。”魏靈訴笑著搖頭。
“不過,我吵他倒也不是討厭他。”小尖牙縮著肩膀,小聲說,“就……其實我還挺不理解他能和你們相處在一起的,包括晚上他主動邀請歡歡留下來,我也蠻驚訝的。
“不都說相似的人才會玩在一起嘛,在我的印象裏,歡歡啦葉老師他們都有好多大道理,又努力又上進,感覺是兩個挺有追求的人。你也是,給我感覺做什麼都有很清晰的目的。他嘛,他就挺——”
小尖牙偷瞄了眼魏靈訴的眼神,沒明說,倒是魏靈訴笑吟吟地接過話題:“他挺什麼?挺功利?一切向錢看?”
小尖牙立即說:“那都是我最開始的印象了。我現在都不叫他奸商了。”
無煙壁爐火光閃爍,魏靈訴出神地笑了笑:“白染,你看過《月亮與六便士》麼?”
小尖牙懵懂地搖搖頭。
“歡歡和葉老師,他們是追逐月亮的人,而且他們很幸運,能一心一意地仰望理想,不被很多事情打擾。但很多人,或者說大部分人,即便他們抬頭遙望月亮,他們的根仍然紮在不堪的現實裏。”
小尖牙安靜地盯著他,很認真地再聽他說話。
“在我眼裏,千憶也是個追逐月亮的人,隻是他和大多數人一樣,沒那麼幸運。但好在,他為了月亮,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更不在乎路徑、名譽,因為世上沒有任何事能汙染他心裏的月亮。”
小尖牙微微偏頭,似懂非懂。
“說到底,他們是一樣的人,不過千憶站在更深、更黑暗的泥土裏。”
“那你呢?”小尖牙順口問。
“我啊。”魏靈訴眼神下落,輕輕眨了眨眼,“如果一定要有人陪千憶站在泥濘裏,我希望……那個人會是我。”
門外傳來一聲瓷杯打翻的聲音,小尖牙立即從地上彈起,抓起紙巾盒衝向門口。
千憶端著巨大的托盤站在門口,托盤上的茶杯倒了一個,茶水更灑了一地。他難得有些無措,既想幫忙,又不知該怎麼處理手上的托盤。
魏靈訴上前,輕輕接下他的木托盤,緩解他的不知所措:“交給我吧。”
幾天後,魏靈訴一行人抵達巴黎,眾人暫住在他自己的一套公寓裏。
“歡歡,這個房間是你的,隔壁是葉老師,小尖牙你住最右端那間。”魏靈訴對著平麵圖,迅速分配房間。
分完後,眾人拖著行李箱去查看自己的房間,隻有千憶還站在原地:“我……睡客廳?”
平麵圖上隻有四間臥室,現在已經全部住滿。而且,魏靈訴安排房間時也恰巧跳過了他。
“一個人霸占一百多平的客廳?你想的倒是挺美。”魏靈訴輕輕哼笑一聲,頃刻又收起笑容,故作正經,“跟我來。”
瘦高的身影穿過長長的走廊,途徑的窗戶在魏靈訴身上流下一道道光影,眼前的畫麵忽然變得無比神聖莊嚴,他好像踏上了朝聖的路徑。
魏靈訴在最後一扇門前停下:“到了。”
這是間最末端的小偏廳,看起來更像一間書房,兩麵牆密密麻麻堆滿了書,一側窗前靠著張小床,窗外就能俯瞰塞納河。
室內飄蕩著淡雅的香氣,是幽涼沁脾的冷水香。
“什麼意思?”千憶環視一周,隨手翻起書本,玩笑道,“這是讓我多讀書?還是要我再去讀個碩士?”
“想讀碩士當然可以。”魏靈訴背著手,語氣故作正經,“而且,我讀碩士的時候,就住在這裏。”
千憶翻動的書頁驀然停住。
難怪他覺得屋子裏的香味很熟悉,原來就是魏靈訴常用的室內香薰的味道,淡淡的、冷冷的,像雪天裏的鬆樹與桉樹混雜的氣味,卻讓人莫名很安心。
魏靈訴麵著他,放慢語速:“十八到三十一歲,我每天在這間屋子裏看書,在這張書桌上寫字,然後……睡在這張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