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擺渡人(3 / 3)

我沉默一會兒,說:“真開心,開心得想×他大爺。”

到了管春酒吧,人頭攢動,小玉目不斜視,毫無醉態,輕快地坐回原位。人們瘋狂鼓掌,吹口哨,大聲叫好。馬力的前妻不見蹤影,大家喊著贏了贏了。

朋友衝進來興奮地喊:“馬力的前妻掛了,在最後一家喝完就掛了。”

眾人激動地喝彩,說:“他媽的,打敗奸夫淫婦,原來這麼解氣。小玉牛×!東北姑娘牛×!文靜妹子大發飆,浪奔浪流浪滔滔!歡迎小玉擊斃全世界的婊子!”

我問:“馬力呢?”

朋友遲疑地看了眼小玉,說:“喝到第三家,奸夫勸江潔放棄,江潔不肯,奸夫一個人跑了。喝到第八家,江潔掛了,坐在路邊哭。馬力過去抱著她哭。然後,然後他送她回家了。”

酒吧頓時一片安靜。

小玉麵不改色,又喝一杯,輕輕把頭擱在桌麵上,說:“靠,累了。”

如果你真的開心,那為什麼會累呢。

春節小玉和我聊天,說在南京工作五六年,事業沒進展,存不下錢,打算調到公司深圳總部。我說,很好。

我們給小玉送別。大家喝得搖搖晃晃,小玉自己依舊沒沾酒。先把馬力攙扶到樓下,管春上樓繼續背其他人。

馬力坐在廣場的長椅上,腦袋耷拉著。我看見小玉站在長椅側後方,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長。小玉慢慢抬起手,地麵上她的影子也抬起手。她微笑著,讓自己的影子抱住了馬力的影子。

可是她離馬力還有一步的距離。

她要走了,隻能抱抱他的影子。可能這是他們唯一一次隆重的擁抱。白天你的影子都在自己身旁,晚上你的影子就變成夜,包裹我的睡眠。

世事如書,我偏愛你這一句,願做個逗號,待在你腳邊。

但你有自己的朗讀者,而我隻是個擺渡人。

小玉走了。

後來,馬力沒有複婚,去藝術學院當老師,大受女學生追捧。但他潔身自好,堅持獨身主義,隻探討藝術不探討人生。

後來,小玉深夜打電話給我,說:“聽到海浪的聲音沒有?”

我說:“聽到啦,富婆又度假。”

小玉說:“現在我特別後悔小時候沒學點兒樂器。一個人坐在海邊,如果你會彈吉他,或者會吹口琴,那就能獨自坐一天。因為可以在最美的地方,創造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

她停頓一下,說:“不過我發現即使自己什麼都不會,也能在海邊,聽著浪潮,看著篝火,創造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那,我有回憶。”

我有回憶。這四個字像一柄重錘,擊中我的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小玉說:“剛到深圳的時候,我每晚睡不著,想跟過去的自己談談,想跟自己說,擺渡人不知道乘客究竟要去哪裏,或者他隻是想回原地。想跟自己說,那些河流,你就別進去了,因為根本沒有彼岸,擺渡人隻能飄在河中心,坐在空蕩蕩的小船裏,呆呆看著無數激流,安靜等待淹沒。你真傻。”

她說:“即使這樣,哪怕重來一遍,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選擇。這些年我發現,無論我做過什麼,遇到什麼,迷路了,悲傷了,困惑了,痛苦了,其實一切問題都不必糾纏在答案上。我們喜歡計算,又算不清楚,那就不要算了,而有條路一定是對的,那就是努力變好,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做自己,然後麵對整片海洋的時候,你就可以創造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

2012年春節,我去香港做活動,途經深圳,去小玉家吃飯。小玉依舊文靜秀氣,說話輕聲,買了很多菜,跟保姆在廚房忙活。

我坐在客廳沙發上,抬頭看見一幅畫,叫作《朋友》。

我說:“小玉,你怎麼掛著這幅畫?”

小玉端著菜走進來,說:“三十萬買的呢,我不掛起來太虧啦。”

我說:“你在裏麵找到自己了嗎?”

小玉笑嘻嘻地說:“別人的畫,怎麼可能找到自己。”

我笑著說:“你過得很好。”

小玉笑著說:“是的。”

我們都會上岸,陽光萬裏,路邊鮮花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