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荒蕪而死寂的大地,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有著明耀如極晝的銀白色短發的向導所看見的,是遙望無際的荒原。
蒼涼的黃沙將舊日的一切盡數掩埋,曾經燈火璀璨、輝煌繁盛的城市如今徒留斷壁殘垣。
並且隨著時間的消逝,終有一天,文明的痕跡也將煙消雲散,連殘磚片瓦都無法留存。
也許在很多年以前,這裏發生過很多或是激昂,或是悲傷的故事。然而知曉故事的人早已逝去,記錄著往昔的載體也在天災審判之日與城市一同毀滅消弭。
倘若無法在沙塵之上留下腳印,那該怎麼證明,自己曾在這片大地上真切地存在過呢?
並且——
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銀發青年的心中充斥著疑問。
他是誰?
——青年拒絕同向導的奴隸身份妥協,他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作為誰人誕生於世的,他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他從哪裏來?
——青年遺落了過往,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來由,但他已然掌握了線索:隻要找到“連巽”,說不定就能回溯往昔。
他又將往何處去?
——青年不是個喜歡高瞻遠矚的人,未曾對未來有過明確的規劃。很難說這樣的人格是在避難所中孤獨“麵壁”的那七日速成的,還是在他遺失往日之前,就已在靈魂深處烙下的某種刻櫻
青年隻在意自己眼前能夠看見的一切,如果沒有未來,那麼他的未來就是去尋找未來。
末日的廢土危險而殘酷。
年輕的向導雖然弱小,但並不迷惘。
在末日後的廢土時代,即便是今天才留下的腳印,明日說不定就會被風沙黃土抹去存在過的痕跡。
已經很難溯源最初的哨兵是如何產生,向導又為什麼會被抹消人格,定性為哨兵的奴隸了。
就像是預設在骨髓之中的程式,廢土之上的幸存者們並不會對這樣約定俗成的社會構成產生疑問。
如同三流的荒誕喜劇,流浪於荒原上的陸行艦被冠上了“樂園”這樣冠冕堂皇的尊貴名字。
尋常人類在陸行艦上繁衍生息,而有著超凡異能的哨兵則盡職盡責地捍衛著人類最後的樂園,即使異化為非人的怪物後被殘忍拋棄,也不會有所怨言。
當然,即便從小接受守衛教育的灌輸,也會有對現狀感到不公的哨兵——
尤其是像天都這樣,沒有向導存在的陸上艦。
這些人是樂園中潛在的危險要素。
在廢土荒原的向哨關係中,向導的存在不僅是為了代替哨兵承受得到力量的代價,更是為了轉移矛盾,讓哨兵在其身上發泄由犧牲而起的怨恨與惡意。
——這是末日之下形成的荒謬法則。
倘若哨兵的惡意超過了向導所能承受的閾值,那麼原本守衛樂園的忠犬,便將成為撕裂一切的惡狼。
以劫掠為生的風鏡哨兵與其背後的掠奪艦,就是典型案例。
——但這樣的法則,當真是正確的秩序麼?
·
寡言哨兵所看見的,是孤僻的自己。
衛堂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天都,從未離開陸上艦遠行過。關於幼年,獨來獨往的哨兵並沒有太多的記憶。
他不曾擁有過血親,隻偶爾從艦橋那邊的年長軍士談起,說他的父母是自己的同僚,在衛堂尚處繈褓時便為了守護樂園,與天災搏鬥,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衛堂這個名字的含義,即為守衛最後的天堂。
每每提及此事,多愁善感的軍士總是熱淚盈眶,然而衛堂卻並無半分感觸。
被評定為s級哨兵的衛堂默默地在天都成長著。
他獨來獨往,極不合群,讓艦橋指揮部的年長軍士時常為他的成長倍感擔憂。
但由於衛堂始終嚴格而刻板地遵守樂園哨兵的形式準則,未曾背叛過陸上艦,因此周圍人對他的關心,也就僅限在為孤僻哨兵的未來婚姻發愁了。
衛堂自認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孤獨。
他活得索然無味,對未來也沒有過多的憧憬。
與駱天衡、方解乃至風鏡哨兵這等在荒原上刀口舔血的哨兵不同,衛堂知道自己終將在荒原廢土上死於非命,也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隻是夜深人靜時,躺在清冷宿舍中的年輕哨兵偶爾會這麼想著:他能夠坦然麵對灰敗的未來,但卻無法釋懷。
葉近椋自言自語似的發問讓衛堂意識到了他有所不甘的原因。
哨兵為守衛而生。
——但他要守護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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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般的機械人形所看見的,是長相與他一般無二、僅隻是眼角淚痣位置相反的向導。
在城市廢墟陷落後,消弭於暴雨中的機械人形,卻是再次現身於鋼鐵森林的至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