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十八年秋, 中和帝駕崩,時年三十三歲。
其年,太子蕭淇十四歲, 奉旨登基為帝, 年號永寧。
內閣首輔陸濯,已致仕的溫候, 皆為中和帝托孤重臣。陸濯更被拜為太師,文華閣大學士, 官居超品。
永寧元年,春回三月, 京郊已泛了青。
一個車隊逶迤出了京城, 首輔大人在城門外,眼巴巴地望著漸行漸遠的大車,落寞非常。
大車裏的陸璨,在車窗處用力朝前來送行的父親揮揮手。
雖看不清他的容色,想來, 必定是紅了眼圈的。
她這回隨母親要北上邊城, 目的地是萬昌。
萬昌在大梁西北,與韃靼、瓦剌交界。那裏連年戰亂,邊城民不聊生,朝廷向來不敢放鬆警惕, 每年調撥大批銀糧往邊城, 為得是讓將士們守住大梁江山。
後來聽父親說, 自從大梁戰神溫鉉戍邊, 與外賊狠狠地打了幾仗之後,近十餘年來漸漸消停了,據說在邊城, 隻要提起鎮北將軍,外賊自會不戰而逃。
更聽說,近幾年由朝廷允準,與韃靼互通商市,邊城萬昌竟日漸繁華起來。
母親想在那邊開發新的項目,打算實地考察之後再決定。
父親本是不許的,怎奈母親堅持,父親也無可奈何。
而陸璨跟來,純粹是為了遊玩,她給父親的借口是:“我是女子,更要多增長見識的。人常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總是要出去走走,才能不被眼界所局限……”
這是母親常說的,父親聽了,自然無法反駁,隻好同意了。
可臨出發前,父親牽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囑咐了她許多,還告訴她:“你母親近來熬夜太多,總是頭疼。到了西北考察,若沒我在旁念叨她,恐怕更要熬著,你記得多勸著她些,及時用藥,及時休息……”
陸璨自然滿口答應,還向父親保證:“爹爹放心,我最有法子對付母親了!”
正在陸府大車上胡思亂想間,突然,行在車隊前的一匹馬兒調轉回頭,來到車窗前,馬上的人對著靠在窗邊的陸璨道:“寶兒妹子,想什麼呢?”
陸璨抬頭,看著馬背上的年輕男子,笑道:“李家大哥哥,思明哥真的不能來了嗎?”
這位是戶部尚書李青禦的大兒子,李修明。說是要隨她們一起北上,見識一下大梁天下。
至於陸璨說的思明哥,則是李青禦的二兒子,與陸璨年紀相仿,常混在一處玩耍的。
李修明是個標準的書生模樣,即使現在,他也穿著學子襴衫,戴著襆頭,一舉一動皆透著斯文,似乎連他的跨/下的馬兒,也安靜了許多。
母親在車內看見,笑著問他:“修明,你娘這回如何肯放你出來了?思明可是又闖什麼禍了?”
“回伯母的話!”李修明見問,忙拱手禮道:“我娘近來在家忙著教我弟、妹規矩,自然沒空管我!”說完,他赧然一笑。
李青禦的夫人出身世家,乃是真正的高門閨秀。
雖對母親的生意多有讚賞,卻對她像男子一樣拋頭露麵,整日混跡在外十分看不上。
母親對她那種扭扭捏捏的作派,也不太感冒。
所以,最初時,陸璨和李家的哥哥們並不十分親密。
後來李修明因天資聰穎,十六歲便考中秀才。
他們知道父親從前中過狀元,又是當朝太師,還是大學士,整個大梁朝,哪個敢說學識超過父親的?
因此上,他們時常借口到陸府請教學問,還拜了父親為師,她這才和李家兄弟二人熟稔起來。
如今李修明將將十八歲,李尚書本讓他考舉的,因父親說:“還差些火候,再等三年不遲。”
這才沒有下場應試。
如今趁著這個空,因聽說她們母女要往西北邊城去,便稟了父母,隨她們一起去。
陸璨知道,李尚書對兒子們倒還好,李夫人卻對他們管得極嚴,也不知李修明使了什麼手段,竟能讓李夫人放他和她們出這麼遠的門。
至於李思明,小小的陸璨搖搖頭:他必定是沒有這個頭腦對付李夫人的,所以隻能被李夫人關在家裏。
陸璨從前也隨母親出過遠門。不過,從前是南下,走的是水路,雖說路途遙遠,卻並不難熬。
如今往西北去,全程陸路,外頭又越發荒涼,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好在一路有陸修明陪著,他雖是個書生,說起話來,卻像父親那樣,無論她說什麼,他都能答得頭頭是道,喜得陸璨直笑:“我原以為修明大哥哥是個書呆子,沒想到,你竟比思明哥哥還要厲害!”
陸璨今年剛剛十五歲,及笄禮尚未過。
少女此時騎在馬上,與李修明並駕齊驅,無暇的笑容映在陽光下,像是天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