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吃過了飯菜,外頭莫非等人已經把食品都搬去了隔壁帳篷。夏芍出來看時,天色已經黑了。
“辛苦了。天黑了,趕緊下山吧。”自從張中先一行來了昆侖山,為了不打擾她打坐,莫非等人一直都是傍晚才到山上,趁黑下山。有張中先等人陪同著,夏芍也放心些。
“嗯。”莫非還是老樣子,什麼也不問,隻管做事。她聞言隻點了頭,便招呼眾人下山。
幾名雇傭兵跟在莫非身後,與張中先等人一同下了山。
待眾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夏芍回身道:“我出去打坐一會兒,累了自會回來休息,你們先睡。”
衣妮一愣,皺眉,“天已經黑了,外頭起風了,不比白天。你得顧及身體!”
她知道夏芍著急,但她再著急,這兩個月都顧及著有孕在身,天一黑就讓自己和孩子休息。她也知道進境不容易,若是三月之期臨近,還沒有進境的兆頭,夏芍一定會冒險晚上修煉。但她沒想到,還有一個月,她就急了。
“溫燁,勸勸你師父!”衣妮轉頭看溫燁。
溫燁隻看了她一眼,便掀了帳篷簾子,“我陪著我師父。”
夏芍一笑,在衣妮還錯愕的時候,走了出去。
山上果然起了風,風裏帶著雪沫,刀子般割人,重重昆侖山脈在黑夜裏沉靜如遠古巨獸。夏芍迎著這巨獸坐了下來,目光平靜。溫燁在她身旁站定,也望著遠方,問:“師父,大乘境界真那麼難嗎?”
少年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雪裏頗為深沉,夏芍瞧了他一眼,一笑,“資質不一,難與不難每個人答案不一。我告訴你難,到底有多難,到了這個境界你才能體會。你如今也是煉氣化神境界的人了,身在昆侖山兩個月,感覺怎樣?”
“難。”少年依舊望著遠方,看也不看他師父一眼,“精進是有,感悟談不上。心靜不下來。”
夏芍聞言垂眸,這經曆難得,但對他們來說,確實都難以靜下心來。溫燁這孩子雖然嘴上硬,但心裏最重情,他心裏必也是掛念香港那邊的。他跟徐天胤都是話少的人,這小子的毒舌在他師伯麵前總是有所收斂,而徐天胤更是話少,兩人碰麵頂多打個招呼,交談很少。但不代表他出事了,溫燁這孩子不擔心。師門裏最重情的兩人,恐怕就是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了。
“我剛才隻說了一半。修為成就,也不全憑資質,還要憑機遇。如今身在昆侖,便是機遇。你資質不錯,這機遇難得,靜下心來,以你的資質,一定辦得到。”身為師父,即便是在這時候,夏芍覺得,該盡的責任她還是要盡。
“這是你說的。”溫燁這才低頭看他師父,眼神怎麼看怎麼欠扁,問,“你資質好,還是我資質好?”
夏芍聽了眉頭一挑,隨即忍不住一笑。這小子……鬧了半天,是為了開導她。他這是在拿她的話來開導她……她勸他靜下心來,一定能辦得到,可若論資質,她若能靜下心來,收獲也一定不淺。
雖知進境之難,夏芍還是心裏泛起暖意,焦急的情緒也緩了下來,連笑意都暖了暖。她笑著瞧了溫燁一眼,卻沒再說話,盤膝閉上了眼。這些日子,她把自己逼得太緊。她知道自己有不得不進境的理由,所以修煉再用心,心卻總缺了一角。修煉的本真,她已經失了,今晚說是點醒別人,倒不如說點醒了自己。若她不能放下一切,回歸本真,這道門檻便過不去。
哪怕是一次,她這心,必須要靜下來!
夏芍閉著眼,調整呼吸,漸漸入定。她聽見溫燁從她身旁後退了三步、雪地裏的咯吱聲,聽見他盤膝坐下來時衣服的摩擦聲,聽見風雪自山巔俯低的嗚嘯。感官漸漸敏銳,她不再試著去尋找當初感悟的那種感覺,隻融入到此處天地,感悟此時天地間的一切。
漸漸的,衣服細微的摩擦聲融在了風雪裏,周身的元氣融在了天地間,她閉著眼,眼前豁然開朗,自成天地。她看見自己的發絲在風裏飛揚糾纏,聽見那悉悉索索的細微聲音;看見風掠過雪地卷起的雪沫遠遠拂開,聽見那雪沫卷在一起貼地拂開的細軟聲;看見山巔有風拂過山石冰峰,聽見有細小的石子兒墜落山間的清脆聲……
沒有開天眼,天地也似在眼前緩緩鋪開,漸漸雪白。
白茫茫的一片,昆侖之巔的雪、雪下的峰,一切的界限開始變得不明顯。漸漸的,分不清什麼是雪,什麼是峰。或者,沒有雪,也沒有峰,更沒有自己。
天地萬物,或者本沒有萬物。
一切皆是虛空,或者,連虛空也沒有。
夏芍心中一動,在這似有萬物又似無一物的天地裏,好似看見一道無形的大道。
這一刻,沒有欣喜,沒有激動,平靜得心底不起一絲波瀾。
夏芍欲待走進去,身後,風裏卻送來淡淡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