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真山真理

我的父親在泡沫經濟破滅的前夜在埃及開羅最大的賭場一擲千金,據說一局內揮霍了足以購買下半個美利堅的八處地產,他本人當場心髒驟停,搶救無效。

如果說他身家的總量是十,那八處地產不過是十分之七,餘下的資產仍然十分可觀。去世的他正值壯年,他的親戚也是。因此這些資產本來就很難與我有關——更不要說我隻是他的私生女,而且是眾多私生子女中的一個。他去埃及旅遊時,身邊並不是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高中輟學離家出走的漂亮女孩,她的美麗真是無可挑剔,與電視影星相比也隻能稱為“各有千秋”。但對獨身闖到東京的女孩來說,美麗是一種可以被他人利用的資源。她是流落24小時連鎖快餐店時被“星探”介紹給我的父親的,這當然是灰色鏈條的一環,因為“星探”可以向警察保證“我可不知道真山先生會做出這樣的事啊,我也不知道她是未成年人,我隻是看她可憐,幫忙介紹工作的好心人。他們之間的自由戀愛跟我就更是毫無關係了”。

媽媽還是很愛我的——直到我五歲左右吧,到了父親去世那年,因為她分不到任何錢,原本的生活費用也斷絕了。一開始,媽媽認為這都是因為我是個女孩。她的想法中,我的父親法律上不存在婚姻關係,她又是為他延續血脈的女人之一,他餘下的錢自然應當有她一份,至少有我一份。但是離開了真山先生,她與真山家那群人的距離,就仿佛是從地球到銀河係之外那麼遙遠,可能到了靈魂世界都無法碰麵。

“如果你是個男孩就好了。”

我拉住她顫抖的手,她漂亮的水晶美甲有點兒磨損的痕跡,她很久沒有添置新的裝飾品了,也完全沒有儲蓄的概念,現在全然是靠失去倚靠的茫然而行動,“不要去了。”

真山家還不算壞事做盡——我說真的,如果他們真的在葬禮舉行時就在電視上暴露出母親和我的姓名和相貌,又高調地宣稱這對母子會獲得高額的現金。實話實說,我不覺得在這個逐漸崩壞的社會氛圍下,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能支撐多久。

媽媽沒有想到這種地步,在被兩次三番拒之門外後,她以動物般的直覺停止了哭泣,決定回到老家去請求父母的收留。

長途旅行的行禮對她有些吃力,細密的汗珠從她本月度未保養的臉頰邊冒出來。她的臉充滿青春的膠原蛋白,是歲月流逝後再拚命去打玻尿酸也無法接近的皮膚。換上鵝黃色的連衣裙之後,她和路過的高中生也沒什麼兩樣。拿著旅行箱也隻會被認為正在修學旅行。我也被她精心打扮過,用她眼裏過季的背帶格子裙和精巧的蝴蝶結,渾身整潔,看不出什麼長途旅行的痕跡。

她的父母,我的外公外婆,還有她的哥哥和姐姐,我的舅舅和姨媽,她的外甥和侄子,我的表弟們,我們在和睦一家人的麵前麵麵相覷。

外公和舅舅幾乎有些扭曲的臉,很神奇,仿佛我,主要是我,是憑空從外太空砸下來的太空垃圾。一是不可能被現實實現,二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