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墨睜開眼。
眼前的視線十分不清楚, 像是隔了一層粘稠的液體,將投入眼球的光線扭曲。
一切東西看起來,都好像那副著名的世界名畫, 掛在牆上的鍾表在流淌,柱子在跳舞。
過了一會兒,他許久未開工的大腦終於緩緩運轉了起來。
什麼好像,他就是在液體裏——他被裝進醫療艙裏了!
說得也是,他的意識在地球上過了二十七年,這具身體要是不泡進去,那早就沒用了。
他緩慢地轉動著脖子, 甚至聽到了自己的關節, 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與此同時,他的耳朵也終於開始了運作。
一個十分不清晰的聲音飄飄渺渺。
“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醒, 所以日期不能確定——我也沒說他馬上就醒啊,哪怕是光腦重啟那也得時間啊!”
“……哈?你在說什麼呢?你要我抱著他去授勳?”
淩站在窗子前, 看著透明的窗戶上映出自己的臉,表情是一個大寫的無語凝噎。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簡宿光,你有空給我出餿主意, 不如早點把你的工作做完——”
話說到一半,淩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
玻璃窗上, 同時還倒映出了醫療艙的影子。
黑發的雄蟲睜開了眼, 他們通過鏡子相互注視。
然後, 陸墨緩緩曲起手指, 輕輕地敲了敲醫療艙的艙蓋, 薄唇開合。
【我回來了。】
通訊儀裏傳出簡宿光的聲音。
“喂喂?老大?你還在嗎?”
“好吧我知道我的主意可能是有點餿,你不采納也在我的預料之內,但你知道現在民眾的呼聲多高嗎?還有人說再不給陸墨他授勳他就要開著戰艦來炸帝星了, 大家都很難的呀。”
“實在不行,你可以幫忙代領一下嘛,你別那麼固執……”
“閉嘴,簡宿光。”
“啊哈?老大,你或許是我的頂頭上司,你可以下命令讓我現在就拿著槍上戰場,但你無權讓我閉嘴。”
淩還拿著通訊儀,但他的眼睛已經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陸墨。
“閉嘴吧,簡宿光,他醒了。”
“我管你呢!今天這事兒你不給我說清楚我就——嗯?嗯嗯嗯?誰醒了?老大!老大——”
“哢”的一下,通訊儀掛斷了。
艙門緩緩開啟,陸墨躺在水裏,看他的雌君側坐在艙蓋上,低著頭笑吟吟地看著他。
陸墨張開口:【我親愛的雌君,假如您是打算吻醒我的話,那我可要提醒您一件事。】
淩看懂了:“是什麼呢?”
從他臉頰旁垂下一縷銀色的發絲,落進醫療艙裏,飄飄蕩蕩。
陸墨:【這具身體已經二十七年沒有洗漱過了】
淩先是一愣,然後一縷笑意逐漸在他臉上暈染,最後笑得樂不可支。
他用手蓋著上半張臉,身體都笑得往後仰去。
陸墨看得心動死了。
他用力舉起手,但他的身體啟動是如此地緩慢,最後隻勉強將手腕露出水麵。
水線在他腕線處漫晃,濕潤的手背呈現出一種驚人的蒼白,在日光下呈現出瓷釉的光澤。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受到更加熱烈一些的歡迎,看來是我想多了。】陸墨撇了撇嘴,【但願您還記得雌君手冊上的話。】
淩笑夠了,他一手撐著艙蓋,右手握住陸墨,將他拉出了水麵。
“嘩啦————”
水珠從陸墨的身上紛紛落下,這時他才發現,在二十七年的時間裏,他的頭發已經長的很長很長,浸濕水之後變得十分沉重。
淩:“嗯……出於一些小小的私心,我並沒有將它們剪掉。”
陸墨的視線滑向自己的手,指甲整潔幹淨,修剪得十分利落。
他咳嗽了一下,終於適應了呼吸空氣的感覺。
淩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陸墨身上,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這氣氛,是應該坦白的氣氛。
果不其然,淩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陸墨,”
陸墨有些緊張起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終於還是問道:“嗯……現在你知道了,地球上的陸墨。”
他低著頭,不去看淩的表情,道:“你大概沒想到我是那樣的人吧,你……有什麼想法嗎?”
因為錯覺,愛上一個人——這種事時常發生,可一旦發現那些都是自己妄想出來的“愛人”之後,熊熊燃燒的愛情之火就會迅速地消散。
陸墨前世的性格,幾乎和這輩子南轅北轍。以至於這兩世的長相其實有些相似,而簡宿光硬是沒能認出來。
“那種陰沉的性格,的確不怎麼樣。”陸墨聳了聳肩,自嘲地笑道:“我自己也覺得我很麻煩,所以能改過來真的挺幸運的。”
有點糟糕。
或許他應該像平時一樣,拿出裝腔作勢的模樣,然後把這件事糊弄過去就好了。
但經曆了那樣的事,陸墨總覺得,在這種時候實在是不適合那種傲慢的姿態。
他等著淩的回應,但淩卻半天沒說法,陸墨心裏發虛,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卻看到了淩一臉茫然。
“會嗎?”淩困惑地看著陸墨:“陰沉嗎?”
陸墨猝不及防:“誒?”
淩握著陸墨的手腕,俯身靠過來,緊緊地盯著陸墨的臉。
“我完全不覺得。”
“第一眼看到身為地球人的雄主時,我確實有點驚訝,本來以為你會是那種更加活潑一點的性格。”
淩鮮紅的眸子裏滿是陸墨的影子:“你還記得吧,你當時帶著帽子,圍著圍巾,警惕地看著我——”
淩的眼睛彎了起來:“那時候我光顧著看你,差點沒聽清你在說什麼。”
陸墨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熱度:“是、是嗎?”
“每個人都看著你。”淩輕笑了一聲,“你簡直像在發光,那時候那麼多人,但我已經看不到其他人了。”
“你自以為陰沉,但你不知道那天有多少女孩在注意你——我知道人類中的雌性是這麼稱呼的,”淩看著陸墨的眼神裏是毫不遮掩的著迷,“你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但無論是哪個你,都非常地……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