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光線曖昧的衛生間內,降穀零,或者說現在用安室透這個名字作為偽裝的男人正弓腰坐在合上蓋子的馬桶座上。

他紫灰色的眸子裏倒映出手機屏幕的幽光,眉眼黯淡,卷著淡淡的秋風蕭瑟感。

貼了防窺屏常亮的手機屏幕正顯示著萩原研二的推特主頁,親密的三人合照映入眼簾,發送時間是幾天前。照片裏,萩原和鬆田看向千束時把欲望寫得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後期添加上去的“會愛你一輩子”的文字和紅色愛心貼圖礙眼極了。

降穀零突然回憶起幾天前和千束正式見麵時,嬌小的女人被他擁抱住後的反應——略顯僵硬不知所措的肢體動作和茫然無助的眼神,雖然後來她有放鬆身體回應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安室透當時隻以為井上千束是太久沒和自己見麵,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相處和麵對,現在冷靜下來仔細回想,那時的她大概隻是不知該如何拒絕自己。

翻出通訊錄,雖然電話薄已經在臥底第一天就徹底清空,但千束的號碼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隻要千束沒有更換通訊方式,他就一定能找到她,無論過去多久。

待發送的文字刪刪改改,思緒是找不到線頭的毛線球,被貓咪抓亂散落一地。思量再三,最終卻隻發出一句不痛不癢看似無關緊要的話:明晚七點,米花街盡頭西餐廳三樓。

安室透仰頭看向天花板髒兮兮的紋路,不會抽煙便隻能靠酒精麻痹自己。但身為潛入搜查官,他連喝醉的資格都不曾擁有,咬牙硬扛是唯一的選擇。雖然已經逐漸適應臥底生活,但夜深人靜時還是會忍不住一個人靜靜回想,細數著過去點滴。回憶化作利刃,割得他心口疼。

哀歎一聲,安室透推門離開廁所隔間,卻和諸伏景光不期而遇。

“綠川光先生,你看起來起色不錯。之前嘴唇幹得厲害,我還擔心酒吧的王牌駐唱會不會撐不住。”

嘴上說著玩笑般的客套話,他和化名為綠川光的諸伏景光此時在外人眼裏隻應該是相處融洽、合同來的同事。

諸伏景光回以一笑:“大概是因為最近買了潤唇膏,也有好好保養。說起來,前幾天的新聞你看了嗎,以居民作為威脅的炸/彈案。”

“啊,據說暫停的炸/彈又突然跳動了起來,結果卻在最後一秒暫停。”

十一月的冷水衝洗在手上,低溫刺痛著皮膚。安室透將手擦拭幹淨後帶上從剛才起就一直塞在馬甲兜裏的白色手套:“以及被媒體大勢誇讚的拯救了爆/炸物處理班的搜查一課精英警花井上千束。”

“是個優秀的警/察。”

“嗯,確實很優秀,閃閃發光讓人忍不住想要作為收藏品藏起來,把窺視的視線全都隔絕在外。”

思維短暫飄遠,視野放空,下意識說出的話是壓抑在人性另一端的黑暗私欲麵。世間無聖人,善惡兩麵此消彼長。即便是入校時因過分正直而遭人嫌棄的降穀零,也逃不開人性自私的一麵。

意有所指的話讓諸伏景光動作一頓,回望向安室透時目光複雜。但他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沉默著轉身進入衛生隔間。

手機適時亮起信號燈,井上千束回複來訊息,隻有一個簡單的“好”字,卻像一顆喂進嘴裏的薄荷糖,焦慮的心情得到短暫鎮定,眉頭也舒緩開來。

眉眼重新掛笑,安室透再出現在眾人眼中時已經恢複成笑容完美的帥氣酒保。握在手心的金屬杯泛著冷意,基酒和果汁混合著冰塊被搖晃得叮當響。昏暗的酒吧隻有吧台處亮著幾盞橙黃色曖昧的燈光,安室透站在吧台後方,就正正站在燈光下。

他萬眾矚目,他備受期待。

身為組織近十年來最被看好的新人,無數雙眼睛正看著他。期待他的表現,等待看他落敗,想要趁他出人頭地前早早攀附,或是伸出橄欖枝拉人入陣。各種心思,各懷鬼胎。

高架上包裝精美的波本威士忌即將被開啟,濃鬱的酒香是致命的毒,無主的美酒就要大殺四方。

月色西沉,旭日東升,車水馬龍的街道人聲鼎沸。初冬時節太陽落得格外早,下午時分天邊便已經染上橙紅,像豔烈的鮮血。時鍾敲響七下,穿著黑色長裙的女人踩著高跟鞋出現在餐廳門口。

係著領結的金發招待生將井上千束引至vip包間,最角落的小房間內擺放著鋪著白絲綢的圓桌,點燃的蠟燭像滴進水池的墨色,鵝黃色光亮在昏暗的房間暈染開來。黑暗和寂靜會拉進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浪漫典雅的古典鋼琴曲被隔絕在屋外。

“您好,井上千束女士,這是黑田先生為您預定的vip房間。”

多餘的介紹是安室透為她找好的關於新顧客為什麼有資格進入vip房間的理由。

井上千束抬頭打量著四周,理所當然沒有攝像頭一類的東西。接過身側安室透遞來的軟殼菜單,金發男人欠身在她耳側柔聲介紹著菜品。帶著白手套的手指已經伸出,示意她把手機交給自己。

安室透從馬甲內側翻出個類似u盤的東西,順著充電口插入手機。掛著雲朵吊墜的女式翻蓋手機被安室透握在手中,警/察廳特製的偽裝成相冊的加密通訊軟件正在讀條安裝。他盯著不斷向前直至滿格的進度條,退出設置係統隨手點開相冊,本隻是想調設軟件功能,卻瞥見一張意料之外的照片——不喜歡拍照的女人相冊簿裏照片少得可憐,大都集中在大學時期參加集體活動或是得獎時拍下的具有紀念意義的合影。

唯一一張警校就讀後才拍攝的照片是井上千束穿著蔚藍色警服坐在床上的自拍照。寬大不合身的警服開著第一顆紐扣,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鎖骨和半截香肩,安室透甚至能透過照片看到她左側肩部的黑色內衣吊帶。過長的手袖遮住大半個手掌,隻露出一小截手指和修剪整齊的指甲。

總是一臉風輕雲淡的女人對著鏡頭流露出無限向往的神態,翠綠色的眸子神采奕奕像藏著一片銀河。井上千束這樣的眼神,安室透隻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入學時井上千束站在講台上轉身望向他時流露出如同驚鴻一瞥的神態,第二次則是現在,手機裏穿著男式警服的她對著鏡頭眼神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