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不過短短六日, 皇帝的樣子看起來更加憔悴,似乎是許久都沒有睡好,眼圈漆黑, 雙目渾濁。
“蕭朔?!”
皇帝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來人!來人啊!”
皇帝放開聲音大叫了起來。
侍衛呢, 禁軍侍衛去哪兒……
“皇上稍安。”蕭朔微微一笑,笑容清淺而又溫和,“您叫也沒用, 如今在這兒, 還是我說了算的。”
皇帝麵露驚容。
為了避開蕭朔,他才會接受鄭重明的建議,避到了園子裏頭, 這園子裏隻有禁軍和一些宮女, 他連內侍都不敢用。他不知道朝堂上還有誰能信,蕭朔把持朝政這麼久了, 朝中上下早就被他給收服了, 無論是禮親王,還是林首輔,一個人都不能信。
他不敢見他們!
他們一個個的, 為了跟蕭朔表忠心, 就要把他哄回宮去, 全都不是好東西!
直到鄭重明告訴他, 今天會拿下蕭朔,鏟除這個禍患, 讓他來重華殿等著, 他才會過來的。
為什麼,出現在這裏的會是蕭朔?鄭重明呢……鄭重明去哪兒了?!
是鄭重明讓他出宮的,難道不應該護著他嗎?
“皇上。”蕭朔笑道, “你真以為這園子裏頭,我插不進手嗎?”
“不然,我怎會知道,你躲在這兒呢。”
皇帝往後縮了縮,他下意識地看了看空空蕩蕩的四周,原本應該在殿內伺候的宮人也不知何時就不見了。如今隻剩下了他和蕭朔兩個人!
毫無疑問,蕭朔不可能是來探望他的!
蕭朔向他走了過去,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可是落在皇帝的眼中,蕭朔就像是從地府深淵中爬出來的怪物,對著他張開了尖利的爪牙。
若說從前,皇帝對蕭朔是信。
後來是恨和厭。
那麼,現在,在經過這了六天來反反複複回憶和噩夢,他就隻剩下了怕。
蕭朔就是薛曜,是從湛古城的火海走出來,向他來索命的。
皇帝打了個哆嗦,他用盡全身力氣去推動四輪車,想要離開,偏偏他整個人都虛弱無力,再怎麼推,四輪車挪動的速度都不及蕭朔的步伐。
蕭朔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四輪車前,長腿一勾,四輪車被絆了一下,翻倒在地。
皇帝從四輪車上滾落了下來。
他用雙手撐著地,試圖爬動,但也難以挪動分毫。
他驚懼地抬頭看著蕭朔,顫抖著聲音說道:“阿朔,阿朔……朕待你不薄。”
皇帝從他的眼中看不到一點情感的流露,冰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死人。
“皇上。”蕭朔微微啟唇,“你可知被火燒是一種什麼感覺?”
“很熱,很燙,濃煙會嗆得人不能呼吸,不停地咳嗽,喘不上氣來。”
“火苗一寸一寸的吞噬著,從衣裳到身體,躲不了,逃不開,隻能在火中痛苦掙紮。”
“到了後來,哪怕痛到極點,也叫不出來,隻要一開口,就有煙往嗓子裏灌,燙得就像是火在身體裏麵燒。”
“會清醒很久很久,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被燒得一團漆黑,然後才會斷氣……”
蕭朔用格外平靜的語氣說著這些話。
皇帝不停地往後縮,麵色更加的驚恐。
“湛古城老老少少數萬人,就是這樣死的。”
還有他的娘親,這般美貌溫柔的女子,也在大火中被燒為了灰燼,直到最後一刻,她還清醒著,她冷靜地告訴自己:
躲起來。
活下去……
皇帝把身體縮了起來。
麵前的蕭朔一如既往,甚至就連唇邊也還噙著那抹淡淡的笑,仿佛隻是在與他開玩笑,然而,皇帝清楚的看到,在他的眼中含著的凶戾和那抹化不開的仇恨。
“阿朔。”
皇帝後悔了。
本來蕭朔也就是把持朝政而已,都是鄭重明的錯,是鄭重明非要把他帶出來,這會才惹惱了蕭朔。
是的,蕭朔本來不想殺他的!
“阿朔,你放過朕……好不好?看在朕這些年待你不薄的份上,你放過朕。”
皇帝祈求著。他自認對蕭朔不薄,一手把他提拔到如今的地位!
蕭朔定定地看著他。
當年,他在被救出王府後,禁軍又在嶺南待了很久,他也曾遠遠地見到過這個人。
他知道他是誰。
更知道是他下令放火燒了湛古城。
這二十年來,他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那場大火,和在火中死去的人。
他的娘親。
他的叔叔嬸嬸堂弟堂妹。
他的玩伴。
他的侍衛……
還有他的貓兒。
那隻總是在他腳邊打轉,在他練武讀書時都會乖乖趴在不遠處玩球的貓兒。
全都死在了火中。
他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沒了。
隻有他,還活著!
隻有他,還留下了這條性命。
但也僅僅隻是活著……
他們都死了,這個縱火者也該去為他們陪葬。
遲了整整二十年的陪葬!
蕭朔手腕一翻,掌心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瓶。他慢條斯理地打開了瓷瓶的活塞,一揚手,裏頭的液體盡數潑了出來。
皇帝驚了一跳,他抬手想擋,可惜,他的動作本就遲鈍,所有的液體盡數潑到了他抬起的手臂上,又順著衣袖流了下來,一股濃烈的火油味撲鼻而來。
這個味道,皇帝再熟悉不過了。
二十年前,是他讓人在湛古城的四周潑下火油,整整數百桶的火油,一桶一桶的潑了出去,空氣裏充斥著的味道,就和現在的氣味一模一樣。
皇帝怔怔地看著自己龍袍衣袖上的那一灘水漬,滿臉驚懼。
他下意識地想用手把水漬甩開,然後,就連雙手也沾滿了火油。
“啊!”
皇帝怕得驚叫起來:“阿朔,你饒了朕……”
“來人!來人啊!”
“救駕!”
然而並沒有人來理會他,更沒有人來救他。
他驚恐地看到蕭朔拿起了一旁點燃的燭台,隨手一拋。
皇帝大叫著,拚命爬,拚命爬,他四肢無力,退路又讓四輪車擋住了,在這狹小的空間裏,無路可退。
燭台落到了地上,點燃了一張軟墊,這是四輪車上的輪墊,四輪車翻倒後,也就跟著翻滾了出來。
軟墊離皇帝還有一點距離,他微微鬆了一口氣,語帶哭腔的說道:“阿朔,你有什麼條件,你提。你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