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沉夢(1 / 3)

你好,我是陳槿蓿。我是一名律師。這是我的故事,我在這裏把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準備好聽了嗎?

十一年之前,我參加了高考,並成為了江海政法大學的學生。從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成為一個律師。

最開始的我想學金融,但我的父母說律師更好。一直對父母言聽計從的我,並沒有什麼樣的理想抱負,我也就選擇了法學專業。

這是第一個選擇。契機是從這裏開始的。

大學生活不鹹不淡,順利得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不管是學業還是情感。本以為我也許會過上那種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生活——工作,結婚,生子。並沒有任何懸念,也許我未來回首我的人生,會發現自己幾乎是毫無感悟的。

“命運是偶然的偽裝。”所謂“命運”。即便我從來不是一個宿命的人。

偶然造就了我的選擇。一個一個的重要的選擇把我一步一步推向因果,等到了最後才知道一切原來根本都是環環相扣。人生總是充滿了許多重要的選擇。

我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那些或輕或重的選擇,使得這個世界的我,和別的世界的我有所區別。生命因區別而形成獨立的個體,獨立便昭示唯一,唯一的總是無價的。因此我從不輕視個體的價值和力量。我尊重每個人的生命。

這件事情可能在很多人看來,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因為沒有造成實質性的侵害。在此之前,我一直被保護得很好——家裏的人從來不告訴我社會上的陰暗麵——初二年級的我翻看報紙,上麵寫一女子被猥褻,我問我的父母,猥褻是什麼。他們回避了這個問題,我也沒有再問。

而我也甘願做一個籠子裏的金絲雀,隻看我能看見的事物——因為我總是以為那些事情離我過於遙遠。甚至是到了大學,我還以為有些事情永遠不會發生。

有些事情,你會覺得很遙遠,直到它發生在你的身上,或者是身邊。

我從未想過,我一個很規矩的孩子會被流氓纏上。那時總以為什麼事情都做對的,便不會有風險。真是幼稚。

我沒有衣著潮流暴露,我也沒有濃妝豔抹。我更是沒有走夜路小路。但就是發生了。一個老年人從背後擒住我,我拚命掙紮呼救,但附近僻靜無人——他是跟蹤我的。我好不容易掙脫,還是被他扯住無法脫身。我強裝鎮靜怒罵他,謊稱自己的父親和兄長是警察。他顯然是欺軟怕硬的,猶豫了一下,我抓住了機會逃脫了。

走到便利店裏,我驚魂未定地打電話給父母,我的父母責備我說一定是我穿著潮流,一個人行動,走小路。我說我並沒有。便利店阿姨說,姑娘,你為什麼不紮頭發。他們說你一定沒有紮起馬尾,頭發披散著,讓人覺得你不是好學生,甚至是智力殘障。我覺得難以置信,憤恨地說,難道如果我不是好學生,我是智力殘障,我就活該被欺侮嗎?便利店的阿姨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又沒有真的發生什麼。有人附和說,一個老人能做出什麼事情呢?他拉你你就跑啊,一個老人的力氣能比得上你一個青年人嗎,你跑遠他能追上你嗎。

我沉默了。沉默著走出了便利店。我回到了學校,詢問了我的導師,她告訴我她有我這樣大的時候也遇到過,也是一個老人。有人告訴我這個世界很美好。我當然知道美好,隻是這個世界很美好,這句誰都知道的話能改變自己遭遇不好的事實嗎?這個世界很美好,所以就能保證你以後就不會再遭遇這些事情嗎?

我開始關注一些曾經被家人過濾掉的信息。女性算是弱勢群體麼。學生是弱勢群體麼。也許是。我所遇到的事情,和後來我經辦訴訟的受害人比起來,算是幸運的吧?也許是。

但這種驚嚇和傷害,根本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這算什麼幸運!?

我是受害者。一件傷害的發生,應該責怪追責的是施暴者,而不是去千方百計地挖受害者的問題。

我不顧家人的勸阻,選擇了去刑司學院。我後悔嗎?我後悔的,我後悔在那個老人我沒有報警,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報警,雖然報警了也未必能夠抓住他。但至少有這個可能。

為什麼後悔?因為那些惡人,幾乎不會隻作案一次,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直到被抓住。更不用說有些人哪怕被法律製裁了以後還會再次犯案了。我選擇了忍氣吞聲,忍氣吞聲,就是接受。我的忍氣吞聲,給了他侵害下一個人的機會。我後悔這個。

我認為有更多的弱者需要支持,即便自己的能力是十分有限的,但我也想盡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能做多少便去做多少,我隻是想他們在縱身一躍之前能夠有一隻手可以拉住。我想伸張正義的想法,在有些人看來這樣的想法過於理想,過於虛妄。在很多人眼裏是十分可笑且無法實現的。我深知這一點,所以沒有和別人主動提及。

我覺得我和一位朋友能夠說上話,便在一次吃飯的時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對我說,你並不適合做這個。他說如果你因為想要伸張正義,保護他人的心而影響了自己的工作,你會被換掉,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就必須有足夠的地位。我沉默著接受了這個忠告。顯然我做到了一些事情,在別人看來我或許是成功的。但是我知道我是無力的。如他所言,我是一個感性的人,但理性不足;我是一個現實的但又故意逃避現實的理想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