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茫茫,萬物空寂,唯有枯枝被雪壓得哢嚓作響,是一把不堪重負的老骨頭。一隻黑鴿頂著瑟瑟北風,翅膀啪嗒,劃過遼闊低壓的灰天,擦過枯枝交叉描出的黑線條,直直地向一片山林中飛去。
山林的一切也被白色蓋住了,不仔細辨認,看不出路邊有一個小酒館,白團團的熱氣一鼓一鼓地從茅草窗裏破出來,屋簷下冰棱不停地被熱氣化開,又不停地被寒風吹得尖尖刺刺的,是一把直指頭頂的劍。
黑鴿飛過,劍落,被死死地釘住,紅血濺了一片。白雪吞咽著血腥,發出饜足的歎息聲。
紅雪竟然動了,裂開,是一隻手,纖細晶瑩,指甲泛著冰的瑩潤,手背上有一點血紅。
是活人的手還是死人的手?
在店裏熬羊肉湯的老板也不知道。
他希望那是一隻活人的手,最好那活人的手裏能有銀子。
如果是沒有銀子的手,那還不如是個死人的手。
雪又動了,白茫茫的雪地裏裂出一個人來。
她坐在鋪外的酒桌上,不知道過了多久。被手背的鮮血熱醒了,抖了抖身上的雪,迷迷瞪瞪地搖了搖右手把著的酒壇,壇口的雪掉進壇底的一點酒水裏。
酒水聲響,她笑了,仰頭一口,笑著砸吧著嘴,朝店內的老板道:“老板,再來一壇熱酒。”
這條路上走南闖北的江湖人不少,老板也算是遇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這個少年算是老板遇到的怪人之一,年紀看著小小的,酒量倒不錯,在這兒喝了整整三天,連打尖住店的錢都省了。
“再不給錢,就把你踢到山溝裏和餓狼喝酒去。”老板用大鐵勺攪著羊肉湯罵道。
三天前,老板問了一次,客人說等喝完再給,他就知道這回遇到了窮得叮咣響的老賴。一氣之下把趴在桌子上的客人,連人帶桌搬到屋外。在屋外半醒半醉,雪在身上蓋了一層又一層,三天過去,也不知是死是活。現在竟然有臉來要酒喝,簡直是無恥至極。
從桌上抓了一把雪,往臉上擦,冰晶的雪挨上臉上紅潤的酒氣,成了瑩光閃閃的水珠,人也終於清醒過來了,百無聊賴地搖著酒壇。
酒桌上被冰棱釘住的黑鴿,掙紮出的黑色絨毛在空中飄飄蕩蕩,她盯著這絨毛,迷迷晃晃的眼神終於有了焦點,閃著欣喜和得意,一把抓住這絨毛,放浪地笑出聲。
正準備低頭喝酒的時候,這才注意到桌上黑鴿。對著窗口喝羊湯的老板笑道:“老板,有酒錢啦!”
拔出冰棱,從懷裏拿出一包傷藥要灑在滲血的翅膀上,兩隻鴿腿上各有一隻小竹筒。
林風盯著左腿的竹筒,眼睛發亮,抽出紙條,是一張三千兩的銀票,心想:“這可是個大生意,定金就值這麼多。”
她不經對這個生意感到好奇,從右腿上取出信紙條,林風對這個字跡很熟悉。最上麵寫著“暗榜第一安公子”,這是錦衣衛暗榜第一的賞金獵人領的任務。
林風嘴角泛出一抹笑,心想:“這麼快暗榜第一就換人了。”
下麵寫著:定金附上,取其護國候世子性命。
看到“護國候世子”這五個字,林風攥緊了信紙,心突然挨著嗓子眼跳,好像要跳出來,又打開信紙看了一眼,確認無誤,遙望著南方。
把三千兩銀票扔進酒鋪窗口,整片紙張不受到呼嘯北風的任何影響,直線飛去,老板本來目不轉睛得盯著碗裏的油湯水,銀兩飛過,伸手便接住了。
舔了舔嘴角的油水,頗不耐煩地翻轉銀票看有多少錢,看到三千兩的麵值,終於笑了,黑黃的牙齒透著喜悅,“那我就收下了。”
“三兩的酒錢收我三千兩,這生意可真是劃得來。”
“我這就是三千兩的生意。”
聽到這句話,林風仔細看了一眼窗內喝羊湯的猥瑣老漢,問了一句:“安公子?”
“這本是一萬兩的生意,扣除酒錢,本公子隻要兩千九百九十七兩,剩下的就讓給你了,怎麼樣?這生意可劃得來?”
林風低頭思量,笑著點頭道:“劃得來,確實劃得來。”
“錦衣衛給的這麼大的生意,就這麼輕易讓給別人?”林風不禁問道。
“怎麼就不能?”
“我要做不成這個生意呢?”
“哪兒那麼多問題,做不成就做不成。”
林風笑出聲來,安公子不理林風,抱著羊頭啃,發出豬拱食的聲音。
又一次看了一眼錦衣衛的信紙,林風的麵色凝重,她知道安公子不去還有李公子孫公子要去,殺賀鈺這件事,遲早會有人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