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長鶯飛。

晌午的煙陽城熱鬧紛繁,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紛紛湧上街頭,立於城中主道旁翹首以盼,整座城池籠罩在一片歡騰的氛圍之下。

此番隆重,不為旁的,正是為當今雍國那位功勳卓著的驃騎大將軍凱旋回朝。

這位將軍年紀雖輕,不過二十出頭,卻是朝廷中最受當今聖上器重的武將。

相傳,他本是偏遠地方太守的獨子,十七歲那年恰逢皇上微服私訪,不知怎的瞧上了他,不久之後,他便舉家升遷,來到了這繁華王都煙陽。

雍國自古以來重文輕武,當今朝中文官百餘人,恰逢戰亂,能派得上用場的武將竟是寥寥無幾。因此幾年下來,這位從偏遠地區來的太守之子便一路升遷至驃騎大將軍,一時間權傾朝野,舉國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姚雪騎在馬上,手中收著韁繩,有點百無聊賴地望著街道兩旁各式各樣的人。

他生性喜靜,不愛這熱鬧的場麵,這群人好奇的目光中透著一絲窺探,想到等會兒還要麵聖,他心下不免煩悶。

姚雪生得劍眉星目,眉宇間總有股英氣,眼波流轉間還有一股從沙場上帶回來的狂傲。他今日束了高馬尾,通身穿著鎧甲,配劍掛於腰側,此刻騎於汗血寶馬之上,更是顯得身量修長,威風凜凜。

此番戰事規模不大,姚雪速戰速決,把軍隊的損耗降到了最低,可謂是大勝而歸。因此,整個軍隊也洋溢著喜悅與輕鬆的氣氛。

“嘿,打個賭,我從五數到一,定有姑娘衝出來,劫咱們將軍。”

說話的是姚雪的副將白羽。此人是朝中兵部侍郎之子,平日裏總是嘻嘻哈哈地沒個正形。他是姚雪的親信之一,和姚雪關係甚篤,所以敢在眾人麵前明目張膽地調侃將軍。

“五,四,三——”

街道兩旁人潮湧動,姚雪的馬是在戰場上跑慣了的,性子極烈,姚雪手上一直捏著韁繩收著勁兒,此刻聽白羽還有閑工夫拿自己尋開心,他抿了抿嘴,正想回過頭去剮對方一眼,沒承想,還真從道旁衝出一個人來。

衝出來的是名女子,年紀很輕,她漲紅了一張臉,仿佛是鼓起了畢生的勇氣,將一枝桃花塞進了姚雪的手中。

周圍寂靜片刻,隨即一片哄聲。

姚雪也暗暗吃了一驚,將馬停下來,望向手中的桃花。

煙陽地處偏北,因此,這枝條上的桃花朵數偏少,色澤是淺粉,遠不及他的家鄉星彩鎮中的桃花豔麗。

年少時的記憶忽然排山倒海一般湧上心頭,他不可遏製地想起那雙明媚的眼眸,那頭如墨的長發,還有那些少年之間的言笑晏晏。

沉默良久,姚雪輕笑一聲,慢慢地從枝上摘下一朵花,別於少女的衣襟上。

姚雪個性向來清冷,他的隨從們此刻都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尤其是副將白羽,難以置信道:“咱們將軍莫不是轉性了。”

姚雪沒睬他們,揚了揚手裏的花枝,婉言道:“謝過姑娘贈花。也願姑娘,來日定能天賜良緣。”

他說罷,緊了緊手中的韁繩,沒再回頭,加快了速度往宮裏趕去。

“啟稟陛下,驃騎大將軍求見。”

樂央殿內,寧遠帝正坐於珠簾之後批奏折。他已年過六旬,頭發有些花白,臉上的皺紋很深,此刻坐在案前眉頭緊鎖,顯露出一股和年齡相符的疲態。

他聞言麵色稍有緩和,緩聲道:“宣。”

不多時,姚雪便進來了。他方才已經在偏殿裏休整了一番,此刻將頭發宛成發髻,卸下一身鎧甲,換了靛藍色的常服,斂了從戰場上帶來的肅殺之氣。

“拜見陛下。”姚雪俯身跪拜。

他向寧遠帝詳細彙報了此次戰事,然而寧遠帝仿佛對姚雪所說的內容不甚關心,反倒是傾身拿了個坐墊,放在了桌案的對麵:“來,長舒,坐吧。”

“臣不敢。”姚雪心下略微遲疑,沒有起身,隻是麵無波瀾地淡淡回話。

寧遠帝聞言,也不甚在意,任由姚雪跪在地上,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想你當年,剛入煙陽之時,不過十七歲吧。”

姚雪低垂著頭道:“是。”

寧遠帝頓了一頓,繼而緩緩道:“那……他當時,應當是十九歲。”

姚雪聞言,麵色微動,沒有做聲。

他沒想到皇上會驟然提起秋辰。

寧遠帝站起身來,掀起珠簾,有些費力地走上前來,坐在了桌案前的台階上。

他望了望依舊跪在麵前的姚雪,抬起手隨意比劃了一下:“他應當比你稍矮一些。”說到這兒,他轉了轉眼珠,稍微想了想,又接著道:“朕記得,他長得挺俏。”

姚雪抿了抿嘴,依舊沒有接話。

“朕與子女緣淺,這些年來也沒再添個一子半女。所以,在很多時候,朕都會想起他。”老皇帝歎了口氣。

“陛下福澤深厚,一定會再得子的。”姚雪沉默半晌,終於不緊不慢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