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亦是上午十點的飛機,因為不喜歡離別的傷感氛圍,她沒讓紀念琛送。
遠行的飛機上,舒亦望著外麵層層疊疊的雲霧,指腹無意識撫上腕間的紅豆珠鏈。
她腦子裏亂亂的,循環回放著臨走前紀念琛捧起她的臉認真交代的那些話。
“舒亦是吧?”
耳邊傳來一道女聲,舒亦側過臉,是同行的女同事,叫周甄。
她彎起一個友善的笑,同她閑聊道:“你的手鏈真好看,是哪裏買的?有鏈接嗎?”
舒亦眨眨眼,她想事情的時候會無意識摸手腕上的紅豆珠。
哪裏買的嗎?
舒亦搖搖頭,回以溫和一笑,“家裏人送的,我也不知道是哪裏買的。”
周甄了然啊了一聲,“紅豆相思,是男朋友送的吧?”
“是。”舒亦摸著腕上的東西,彎了眉眼,“是我老公送我的。”
東西是紀念琛本命年的時候送的,是他二十四歲的生日禮物。
那個時候的他,喜歡不敢說出口,暗戳戳地送她紅豆珠鏈還非要拿什麼紅色驅邪避凶的借口。
那年舒亦剛入職,實習期事事不順,鬼使神差信了他的說辭,一戴就戴了這好些年。
不知道真是紅色禳災,還是他的思念庇佑,後來的她工作漸入佳境。
幾個小時的飛行,終於到達目的地列剌。
這是位於亞洲西部的一個小國,因為曆史原因最近局勢緊張。
接待她們的是一位女性前輩,叫王珺,也是這邊的常駐戰地記者。
去旅館的一路上,王珺大致給她們介紹了一下這裏的生活風貌以及當前的城市形勢。
列剌國土麵積很小,經濟並不發達,某種程度上,他們對軍事實力的追求遠超國民幸福指數的提升。
不同於國內城市的高樓聳立,車水馬龍,這裏的建築普遍低矮,電線縱橫交錯,車輛駛過揚起一層塵埃。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有一場撤僑的新聞要跟。”
“好。”舒亦和周甄點頭應下。
回到房間,舒亦把自己扔到床上,手機叮咚一聲,是紀念琛的消息,問她到了沒。
唇角不自覺淺揚起,她打字:【剛到,有點兒累。】
元寶不安分地蹭來蹭去,紀念琛擼了把小貓毛茸茸的腦袋,【好好休息。】
【記得每天給我報平安,還有……】
【想我。】
舒亦握住手機放在心口,掌心下的搏動如此清晰。
一夜好眠,舒亦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因為撤僑,今天的街道喧鬧了不少,天朗氣清,人們各自繁忙。
“真看不出這裏經曆過軍事轟炸。”周甄是個閑不住的性子,邊走邊四處張望。
王珺笑笑,“軍事基地離小鎮還有一段距離呢,但你們也不要太過放鬆警惕,動亂時期最容易滋生恐怖襲擊事件,平常能少出門就少出門。”
“好。”周甄笑應了聲,走到舒亦身邊,自來熟似的挽住她的胳膊,“舒亦,你怕嗎?”
舒亦微愣,“怕什麼?”
“怕死啊,戰地記者的死亡率那麼高,你不怕嗎?”
舒亦笑了,“當然怕。”
誰會不怕死呢?
“欸?”周甄骨碌碌的眼睛在她身上轉,“你居然不裝?”
她拍拍她的肩膀,甚感欣慰似的,“挺好,我喜歡。”
舒亦被她跳脫的話弄得有點兒懵。
撤僑場麵很壯觀,幾十架民航機,甚至還調動了兩架軍用機,內外都有持槍士兵保證群眾安全。
“媽耶,真槍實彈欸。”
周甄明顯激動起來,拉著舒亦的胳膊直晃。
現場人山人海,井然有序,舒亦第一次目擊這樣震撼的場景,心頭難免浮起波瀾。
這次的報道是以直播形式,曆時三個小時。
大概是因為太激動,到最後舒亦和周甄也不覺得累。
王珺遞過來兩瓶水,“還不錯,局勢分析得很好,看來是下過功夫的。”
兩人接過水,相視一笑。
“待會兒想吃什麼?”王珺說:“我請客。”
“嗯……”周甄思忖片刻,提議說:“要不試試這邊的當地菜?昨天跟旅館老板聊天,他推薦給我不少性價比不錯的飯館。”
正值飯點,店裏擠滿了人,一眼望去,竟沒有個空位。
就在幾人糾結要不要換家店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男聲,“王記者?”
王珺應聲回頭,“陳隊長?”
來人身高腿長,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一身軍裝襯得人挺拔如鬆,格外精神。
待走近了,陳尚錚才注意到王珺身後還站著兩個女孩子。
“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新來的記者,周甄,舒亦。”
“這位是陳尚錚,陳隊長。”
舒亦笑著微頷了頷首。
打過招呼,陳尚錚又問:“幾位也是過來吃飯的?”
“是呀。”提起這茬兒,周甄有些不開心地癟了下嘴,“可惜人太多,沒位子了。”
“不介意的話,我們那桌還有空位,可以拚個桌。”
陳尚錚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似有若無地略過旁邊的舒亦。
陳尚錚訂的是個二樓的小包廂,他們人少,再加三個人位子也綽綽有餘。
桌上都是些性子豪爽的軍人,周甄也不拘束,一來二去,氛圍極為輕鬆,倒是舒亦,極少插話,一方麵由於她在不認識的人麵前有點兒慢熱,另一方麵則因為她是真的有點兒餓了。
“舒記者是哪裏人?”
猝不及防被問到話,舒亦咽下嚼著的蔬菜,放下筷子,側頭認真回答陳尚錚的問題,“我是京渝人。”
“那可真是巧了,我外婆家也在京渝,我小學還是在京渝上的,說起來我們也算半個同鄉。”
見她半垂的視線落在一盤水煮蝦上,陳尚錚夾了一筷子放到她麵前的小盤子裏。
舒亦微瞠了瞠眼,“謝謝。”
幸好他後麵聊了幾句就轉頭找別人說話了,舒亦漸漸鬆下一顆心,看到盤子裏那幾隻誘人的水煮蝦,又覺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了。
或許陳尚錚隻是健談,看她一個人悶頭吃,怕她尷尬,多聊兩句罷了。
隻是到最後舒亦也沒動那幾隻水煮蝦,她是喜歡吃蝦,但卻不喜歡手指黏滿油腥的感覺。
又或者說,她現在被紀念琛寵得沒人剝蝦的時候寧可不吃了。
臨走的時候,出於交朋友心態,周甄要了陳尚錚和他那幾個兄弟的微信。
舒亦在一旁默默看著。
“舒記者要不要也加一個?”
視野內突然出現一隻略顯粗糲的大掌,舒亦抿抿唇,不太好拒絕地拿出手機掃了碼。
“舒記者要不要也加一下我的?”
旁邊探出一張鵲黑的臉,舒亦點點頭,剛要去掃,陳尚錚直接勾住那人的肩膀,笑了下,“行了,別耽擱時間了,回營地。”
他是隊長,一發命令,沒人敢不聽。
走遠後,那名士兵湊到陳尚錚麵前,笑得不懷好意,“隊長,你是不是看上舒記者了?”
陳尚錚直接拍了下他的腦袋,眼底含笑,“隊長的玩笑你也敢開?”
後麵的很多天,舒亦都忙著跟王珺四處跑新聞,沒再碰上過陳尚錚,隻是沒碰上,並不代表這人在舒亦生活中徹底銷聲匿跡。
他也找她聊過幾次天,頻率不高,問的大多是他們采訪上的一些事,偶爾談一談對當前政局的看法。
他是軍人,提及兩方政府的軍事部署,很有自己的見解,舒亦把他當成可以學習的前輩,請教了不少問題。
隻是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話題也越來越偏,舒亦不喜歡這種感覺,又怕是自己多想了,有意識地漸漸疏遠他。
這天中午,舒亦正吃著飯,指尖滑動手機屏幕,等著紀念琛的消息。
現在正是國內晚九點左右,他每天下班會跟她聊天的時間。
突然叮咚一聲,舒亦還沒看清頭像備注,指尖已經下意識點進去,是一條語音。
“舒……”
男人的話才剛開一個頭,就被一道陌生男聲截胡,“隊長還在跟舒記者聊天啊。”
語氣帶著不容忽視的揶揄打趣。
舒亦不禁皺了皺眉,還好陳尚錚反應得快,撤回了那條語音。
至此,舒亦終於知道之前那些不舒服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