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漸晚,忽有輕風撥弄暗雲,窗外淅瀝聲漸起,陰鬱了整日的天終於落下雨來。

梔素踩著滿地的濕氣匆匆而來,提起裙角涉足而上青石台階,入了堂屋。

屋中掌燈不多,顯得有些昏沉,案桌前的女子一襲薄綠色秀衫羅裙,墨發挽成傾髻,簪了兩支花穗釵,正頷首垂眸,凝神煎茶。

滿屋的茶香鮮醇爽厚,是姑爺平日裏愛喝的雙井茶。

“夫人,”梔素上前,想著自己接下來要通傳的話,心中不由替自家主子委屈幾分,“郎君那邊的人傳過話來,說今晚要和同僚喝酒,不曉得幾時結束,叫夫人不要等……”

鍑中茶水正沸,沈清月緩慢攪動著竹夾,應了聲“知道了”,而後抬起頭來,口吻輕柔地吩咐道:“那你去取些香薷、白扁豆和薑厚樸來,我煮些醒酒湯,待夫君回來喝。”

“夫人就一點也不擔心嗎?”梔素是沈清月的陪嫁丫鬟,伺候她快十年了,除卻主仆的身份,也頗有幾分姐妹的情誼,故而有時候也敢同她說些心裏話,“郎君不是貪酒之人,卻連著幾日在外麵喝酒晚歸,是不是也聽說了嘉和公主回京的事情?”

沈清月手上動作一頓,微微斂下眼簾,遮住眸中一閃而過的黯淡:“我們這深宅內院的人都聽說了,夫君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那郎君這般反常,莫不是因為心裏還記掛著……”

“梔素,”沈清月輕聲嗬斥住她,“不要擅自揣度夫君的心意。”

“是奴婢逾越了。”梔素隻是為她抱不平,見她不想聽,自己便也沒再往下說了,轉身去取她要的東西了。

沈清月透過窗戶,望著院中被細雨打濕的即將凋謝的木香花,失神起來。

她嫁給李君屹三年,關於嘉和公主和他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嘉和公主原本是嘉和郡主,她是衛國侯與解憂長公主的女兒。十五年前衛國侯與解憂長公主在與岐國的戰爭中犧牲,嘉和郡主作為遺孤被送到皇宮,由太後親自撫養,依著父母為國犧牲的功勞,不久後被晉為嘉和公主。

而那時李君屹作為太子陪讀也入了皇宮,兩人自那時起相識,從天真稚嫩到青澀懵懂,也算是青梅竹馬,一段佳話。

嘉和公主在太後的嗬護下長大,她的美貌自她及笄後便傳遍了京城,聽聞她冰肌玉骨,雪膚花貌,雖不到傾國傾城的地步,卻也美愈天人,姿容絕代。

隻是擁有這般容貌的她偏偏生在了一個國泰並不安穩的時候。

鄒國與岐國的仗打了十年還未平息,而與鄒國相鄰的襄國又經常趁著兩國膠著的時候頻頻發難,意圖侵犯鄒國疆土。

鄒國分身乏術,隻得邀請襄國使者來京和談,襄國使者在拜訪鄒國時見到了嘉和公主,驚歎於她的美貌,並在回國後告知了襄國國君。

襄國在不久後便向鄒國提出了和親的請求,並指明要嘉和公主。

鄒國最終同意了這一請求,將剛及笄兩年、青春正好的嘉和公主送去了襄國。

而襄國的國君,已經執政三十年,是個快六十歲的垂垂老人了。

沈清月在聽聞這段往事的時候,亦是十分扼腕歎息於嘉和公主的遭遇,單單隻是想象著那個枯朽好色的昏君對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心旌搖蕩時的景象,便覺得難以呼吸,更別提將嘉和公主視為掌上珠、心頭肉的太後,在此之後更是生了一場大病,許久才好。

而與嘉和公主兩情相悅的李君屹又是如何,沈清月從府中人的口中零星聽到了一些,聽說他追著和親的馬車百餘裏,被送回來時滿身淤傷,憔悴得不成樣子。

此事之後,李君屹本就寡淡冷寂的性子更添幾分落穆涼薄。

而這份涼薄,在沈清月嫁給李君屹的那個洞房花燭的夜晚,便深深感受到了。

即便如今三年過去,她依舊能清楚地記得李君屹在拿下她麵前的卻扇時說的話。

他說:“與你成親是母親擅自做的主張,今日是我第一次見你,尚還不能習慣與你同床共枕,你在此安歇,我去書房睡。”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而低緩,像是冰雪初融時山穀中低回的泉水,清澈分明卻冷徹骨髓。

他轉身離開了新房,留下沈清月目瞪口呆地坐在鋪滿紅棗與花生的婚床上。

她的臉通紅滾燙,可身上卻是冰涼,在他進來之前,她是緊張的,拘束的,又帶著幾分期待與興奮的,但她完全沒有想到她的新婚之夜竟是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