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黃昏,空氣依舊燥熱不已,晚間的風吹起地上的綠葉和散落各處的垃圾,泥濘坑窪的水泥路上的汙水也隨之泛起點點漣漪。白色的塑料袋打著旋兒,落在了靜靜地躺在路邊的少年手邊。

地上的少年閉著眼,處於昏迷狀態,衣著樸素暗淡,漿洗久了的短袖略微泛著白,手背後是一條長達六厘米左右的傷口,結著血痂。

他半張臉被隱藏在潑墨般濃黑的長發下,似乎是做了什麼噩夢,眉毛微微擰起,額頭上逐漸冒出了水珠,夢境似乎都是汗涔涔的,和現實交融,分不出彼此——

“讓他留下。”

金石般清脆悅耳的聲音想起,吐出的字句卻泛著冷意,仿佛是深淵底下傳來的惡魔低語,令人脊背發麻。

而眼前的青年眉眼精致漂亮,如果忽視眼底的冷漠,真的仿若天使降世般氣質出塵。

奚棠身後便是虎視眈眈的持木倉綁匪,身處敵窩,他卻全然不懼。

他的眼中隻有薛玉衡。

奚棠近乎貪念地用眼神描畫著薛玉衡的眉眼,似乎要將他的一切可進心中,對方淡粉色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字句的動作似乎都在放慢。

他隱隱有預感,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在察覺到奚棠的目光後,薛玉衡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嫌惡偏過頭,連正眼也沒有分給奚棠。

而薛玉衡的懷中,珍而重之地、緊緊抱著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

奚棠見此,心下漸漸冷了下去。

麵如死水,一片麻木。

他幾乎是平靜地轉過身,走進黑暗裏,隨後被一群穿著黑衣的男子蒙著眼押送上車,離開了廢棄的工廠。

不知過了多久,車似乎是開進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公路,周圍車輛穿行的聲音漸漸小下去。

奚棠雙眼蒙著黑布,悶熱的車廂內,出了一身熱汗,濕噠噠的粘在衣服上,所以當冰冷鋒利的的刀狠狠地穿過他的胸口時,他甚至感到了一絲痛快與解脫。

隨後奚棠感到自己被粗暴地推出正在高速行駛的汽車,身體“砰”的一下落在碎石遍地的路上,在他臉上、身上摩擦出道道尖銳的傷痕,接著尾隨其後的麵包車毫不留情地碾過他的大腿,將他撞下了山坡。

心肝脾肺仿佛都被撞移位,又如同被一個大手攥緊,在胸腔內無情地攪動。傷口汩汩流出溫熱的血液,流過髒汙的皮膚、破碎的衣料,最終滲入土裏。腳上斷裂的骨頭泛著萬千針紮般鑽心的疼,讓臉上刮擦出的細微但密密麻麻的小傷口顯得微不足道,神經宛如被刀刀淩遲,奚棠隻覺得自己身上沒一處不疼,沒有一處不難受。

而讓他最恨的,卻是他在心底,始終都在盼望著,薛玉衡的出現。

可惜沒有等到。

他真的不要他了。

在最後失去意識前,奚棠慢慢地、費勁地扯下蒙著眼的黑色布帶,最後眷戀地看了一眼人間落下的夕陽。

晚霞滿天。

奚棠疲憊地合上眼,一向愛潔的他臉上掛滿髒汙的鮮血,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略帶諷刺的笑意,死在了荒無人煙、蟲蛇遍地的山林間。

“叮——”

“發現目標——”

“目標正在檢測,符合條件。”

“係統綁定中——”

一道無機質的冰冷聲線倏然在耳邊,像一陣清涼的風流經四肢百骸,緩解了身上愈演愈烈的痛楚。

“宿主,該醒啦!”

一隻金色的光團突然撕開時空,在空中緩緩出現,靜靜地在奚棠眉心落下,像夏天冰鎮的西瓜汁,倏忽冰的人起一陣雞皮疙瘩。

被喚醒的奚棠眉心一動,瞳孔微縮,指尖掐緊掌心,猛地睜開了眼睛——

夕陽的餘暉灑在反射著晚霞的金屬門上,街邊的空氣中飄來晚飯的香氣,頭發半百的大娘蹲在路邊,微潮的手指掐著奚棠的人中,累的滿頭大汗。

見他醒來,大娘頗有些驚喜,似乎連臉上的皺紋都舒緩了三分:“棠棠,你終於醒了!”

光線有些刺眼,奚棠不適地再次閉上眼,幾秒後複又睜開,死前的畫麵碎片如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出現,隻感覺腦仁突突的疼。

他從地上緩緩坐起,撩起過長的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有些不確定向四周看了看,低聲問道:“吳婆婆?”

聲音沙啞,眼神還有些迷茫。

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

好在吳婆婆並未在意他不同尋常的反應,見他眉骨處依舊斑駁的青紫,心底微微歎了口氣,從兜裏掏出一塊草莓味的巧克力放在奚棠的手上,溫聲道:“棠棠,低血糖又犯了?”

奚棠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又看向麵前的金色光團,確定出了他之外所有人都看不到這個漂浮的奇怪生物,才慢慢地剝開糖紙放進口中壓驚,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