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濃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
說是天色，其實並不準確，這裏是鬼界，處於人界再下一層，天日與陽光並不能普照到。往日的鬼林裏枯枝敗葉，隻有在盈盈的綠火映照下偶爾顯出如鬼爪一般的倒影，誰也嚇不倒，隻能寂寞的自開自敗。
可今天卻不同。
秦晏按照規矩每日都要巡查一遍鬼林，看看裏麵關押的惡鬼的情況，再想想需不需要將結界加固。可當今天她照例來到，在高空上俯瞰時，卻發現出了點情況。
林裏的樹倒了一片，往日分散的群鬼此刻竟圍在了一起，黑壓壓的一片中溢出了細碎微弱的金光。
這是鬼界很少能見到的顏色。
秦晏靠近了些，隱去了身形，沒有打擾。
她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一會兒，金光猛然從中間爆開，外圍的惡鬼被氣浪狠狠掀飛，而裏麵的已經魂靈破碎，竟然就此煙消雲散了。
地麵空了出來，秦晏終於看清，在這惡鬼集結之地裏，居然有一個活人。
他渾身是血，狼狽不堪。靠著一柄劍拄在地上才堪堪站穩，那耀目的金光從他掌心中溢出流在鋒利的劍刃上，最終化成血滴落，被漆黑的土地吸收殆盡。
這應該是個男人，秦晏摸著下巴，沒有動作，隻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而那人像是察覺到了一般，抬頭望向這邊。
好一雙冰冷的眼睛，好敏銳的洞察力。
他的臉被發絲和血汙遮蔽，看不出什麼，唯有那雙漆黑鋒利的眼睛，從中間反射出清冷的寒光，冰冷的像是千年寒潭底下的冰塊。
似乎是那金光實在太吸引人了，方才隻是被掀飛的惡鬼不長記性，又一哄而上，令人齒寒的齧咬聲和逐漸清晰的喘息聲彌漫在整片鬼林。
秦晏一抬手，一隻外圍的吊死鬼便被她抓到了掌心之中，他的脖子上仍然套著絞繩，眼裏放射出貪婪的光。
“怎麼回事？”秦晏問道。
吊死鬼沒見過這鬼界的君主，整個鬼張牙舞爪，發出淒厲的嘯叫，“放開我，別擋我路！隻要我能吃了那個人，他所有的功德就是我的了！！”
真吵。
秦晏掌心騰然冒出黑霧，便見吊死鬼脖子上的絞繩越收越緊，吊死鬼眼珠暴突而出，舌頭垂得越發長，涎水淅淅瀝瀝地順著嘴角流下。
“我說我說！饒我一命！”他像是回想起死時遭受的絞刑，痛苦得渾身發顫。
“這個人兩天前突然出現的，他的血冒金光，一看就是功德無量的人。我們都想著要把他吃掉，可誰知道他一個凡人，竟然能殺鬼。”
“後來我們想趁著他昏睡的時候再上，這小子，竟然還有金光護體。”
吊死鬼大口大口喘息，後怕地看著這個把他當垃圾一樣隨手扔掉的黑衣女人化作一道虛影，出現在了鬼群之中。
她衣袖寬大，暗紋繁複華貴，一出手便知不是凡人，吊死鬼自知自己很可能有幸逃過一名，爬也似的跑了。身後明明寂靜，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驚得渾身發抖。
那女人去灰塵一般隨手甩了甩衣擺，便見那些獰目獠牙的惡鬼像是一抔塵土，悄無聲息得全都魂飛魄散了。
她簡直是惡鬼中的惡鬼！
惡鬼中的惡鬼毫不在意那些被她輕易抹殺的魂靈，她歪頭看著這個被眾鬼覬覦的男子。
嘖，髒兮兮的。
秦晏伸手，指尖在男子麵前捏了一個去塵訣，混雜著金絲的黑霧繚繞在男子身上，瞬息之間，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她眼前一亮。
好一個美人，眉眼鋒利，唇豔紅如血，尤其是一粒紅痣點在下顎線上，像是沾染的一點血，美得殘忍，美得動魄。
他其實算是個少年，身量很高，隻是很瘦，麵容分明仍舊帶一點稚嫩，眼裏枯寂的卻已經像是無波老井。
他定定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秦晏見色起意，伸手挑起了美人下巴，左右打量著，“你叫什麼名字？”
美人毫不反抗，張嘴欲說話的時候，卻好像好久沒說話了一樣地啞住，用力地咳嗽，才發出聲音，“喬……昀。”
昀，她喜歡昀這個字，是鬼界從來沒有的陽光。
“怎麼到這兒來的？”
喬昀卻不說話了，半晌，似是困惑，“不記得了。”
秦晏鬆了手，“此地凶險，可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可願同本君出去？”
他沉默著，拄著劍的手竟微微發起顫來。
見他隻是沉默，秦晏玩味地挑了挑眉。
不說話也沒關係，既然她看上了他，問問隻是過場，回答如何並無所謂。
她伸手攬住男人的腰，衣袖一擺，兩人便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