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和十一年,冬。
一陣風從樹梢溜過,枝頭剛綻放的臘梅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抖落一地的清香。
那清香又順著窗柩的縫隙滲入殿內,卻被滿殿苦澀的藥味衝散。
“母後,朕來看您了。”
年輕的皇帝踏進殿內,狹長的眸中閃過一絲陰鷙。
李汀南稍稍歪頭,上下打量他一眼,掀唇道:“皇帝,下雪了。”
皇帝耐著性子探頭看去,隻見遠處黑雲壓著城,再仔細一瞧,窗外飛雪細如鹽。
“母後好眼力。”
她輕輕搖了搖頭,“是本宮嗅到的。本宮嗅到窗外的臘梅開了,也嗅到你和蘇相想要本宮的命。”
皇帝向前走了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李汀南:“母後嗅覺過人,朕倒是忘了。隻不過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最能來救你的人,如今已被朕關在府上了!”
殿內充斥著詭異的靜寂,隻有金盆中燃燒著的木炭,不時發出劈啪的響聲。
李汀南望著皇帝腰間係的香囊,狀似漫不經心:“朐萩雖是尋常的香料,可對服了當歸的人而言,便是致命的毒藥。本宮纏綿病榻這些天,服的藥裏,便有當歸。”
皇帝笑得有些癲狂:“母後精通藥理,朕自知瞞不過你。看在你即將入土的份上,朕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父親入獄,乃是朕的祖母仁孝太後一手促成的,為的就是你心甘情願入宮來做馬前卒。”
“卻不曾想你竟如此愚笨,這麼多年過去了都不曾發現端倪,還將殺父仇人的孩子視若己出!”
李汀南喉頭一甜,當年父親入獄,她一向敬重的仁孝太後以保父親一命為條件,令她入宮為妃。
她一直以為,父親入獄是因為得罪了權貴。卻不曾想,這一切不過是仁孝太後布下的局。
而自己在宮中九死一生,步步為營,原來隻是棋盤上衝鋒陷陣的小卒。
李汀南張嘴吐出一口黑血,腹下一陣絞痛,卻比不過心中滔天的恨意。
砰的一聲巨響,皇帝倒在地上,滿臉的難以置信。
李汀南咧嘴一笑:“皇帝可聽說過母子蠱?”
母子蠱如其名,子死母亡,母死子亡。
皇帝噴出一口鮮血,瞳孔驟縮,無力地盯著那張蒼白的嘴巴一張一合。
“仁孝太後給本宮種的是母蠱,你猜猜那子蠱在誰身上?”
外麵傳來一陣騷動,“蘇丞相!蘇丞相您不能進去!”
兵戈碰撞的聲音傳來,在這空曠的宮殿裏顯得格外刺耳。
殿門被大力踹開,兩把骨扇破風而來,皇帝被釘在地上,聲若蚊蠅:“不可能……”
她艱難地望去,那個一貫從容不迫的蘇相,竟蓬頭跣足,滿身血汙的向她奔來。
行至半路,他又將手中正滴血的劍扔掉,把手在身上胡亂擦了幾下。
李汀南目瞪舌僵,蘇宇一向衣不染塵,如今竟將滿手的血擦在了身上,這真的不是被奪舍了嗎?
臉上微涼的觸感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她抬眼看去,不小心撞進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
視線短暫接觸後,這雙眸子又很快被水汽籠罩,喜悅混著淚溢了出來。
蘇相平素總掛著一副欠揍的笑,竟不知他也有如此傷心之時。
她中氣不足地嘲諷道:“見本宮將赴黃泉,蘇丞相竟喜極而泣了?”
餘光中見到蘇宇的赤足,心中便更加氣憤,為了見她最狼狽的一刻,竟連雙草鞋都來不及穿。
蘇宇沒有出言反駁,將她攔腰抱起,往殿外走去。
他喃喃道:“娘娘不怕,您一定會沒事的。”
蘇宇反複說著這句話,不知是在安慰誰。
李汀南已被這毒折磨的毫無力氣,隻得任蘇宇將她圈在懷中。
她鼻尖縈繞著清冽的鬆木香,耳朵裏充斥著蘇宇擂鼓般的心跳。
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不想讓她活,而被自己視為死對頭的蘇宇卻求她不要死。
莫名其妙的情緒湧上心頭,說不清道不明。
愣神間,蘇宇踏出了慈寧宮。
李汀南隻感覺蘇宇側了個身,便見他左手捏了三支冷箭。
聽他悶哼一聲,又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
倏忽間,蘇宇手中的冷箭碎成了無數支小箭,天女散花般射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