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一拜天地(1 / 2)

沈幼菱窩在厚厚棉被裏睡著,床頭的木盤裏擺著小白碗。酸苦的湯藥被換成溫糖水,擱在托盤上,漸漸地放冷了。雕花木門輕微地響了一下,來人輕手輕腳,有意不作打擾,還是被她聽在耳中。

“幾更天了。”沈幼菱睜開眼睛,聲音很困頓。

“四更了,再睡會吧。”池悲風已經換上了繁重喜服,從裏到外收拾得妥妥帖帖。衣裳雖然是蘭卿珞找人連夜趕製,卻一點也看不出匆忙,針腳密實,顏色鮮豔。大片的繡花難以駕馭,旁人穿上難免顯得輕浮,可穿在池悲風身上,倒把他從冷峻剛毅的池大閣主的殼子裏解脫出來,平添幾分貴氣和人氣。

外麵隱約傳來人聲,不少人在為他們的婚事忙碌。沈幼菱撐起身子,棉被順著柔軟的裏衣滑落,那雙處變不驚的眼睛罕見地懶懶散散,看上去總有困意。沈幼菱的心髒很安靜,即便池悲風就坐在床邊,也不會痛到冷汗涔涔。

醉心腸已經被控製住,但藥裏加了安神的成分,病情不再惡化的代價是她要與蠱毒一起沉睡。

池悲風伸手勾起她頸上掛的小墜子,清透無瑕的碧色,像一片小小的湖,用紅繩拴著,還帶著她的體溫。那是池悲風前生今世的蓄謀,也是黑街之戰,沈幼菱眾目睽睽之下做出的抉擇。

危機時刻做出的第一選擇總是遵從內心的,沈幼菱拋棄將歸的動作幹脆利落,轉身去接玉墜時卻堪稱慌張。這種光明正大的偏袒讓池悲風很受用,想到這裏,他扶住沈幼菱的肩,傾身吻了過去。

唇齒相依,耳廝鬢摩,脊背貼到被褥時沈幼菱頓時清醒了大半,一把推開池悲風。大喜的日子,有人保持清醒還是很重要的。

“瘋了嗎,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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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夜色裏,一小隊人馬從廊角鋪開,兩排小廝舉著燈籠,眾星拱月般簇擁著蔻美人。金光灑在美豔麵目上,駕臨凡間的神祇冷漠而又不耐,沈幼菱大喜,她總算換掉烏羅鬆紅,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鈷藍長裙。垂墜的衣裳下麵,蔻美人步伐如密實的鼓點,像百鬼夜行,又像即將登上一場封王大典。

梳妝的婆子是蔻美人找來的,個個經驗老道,妝點起來有條不紊。蔻美人拿了三箱珠翠金石給沈幼菱挑,順帶盯著婆子仔細做事。壓箱底的東西金貴,說價值連城太玄,但任憑哪一件拿出去當了,也夠羅刹門發幾個月俸祿,不親手帶來總不放心。

燈火搖曳,一盞續接一盞,如高大的金光佛堂一般。外麵的人聲是誦經,密密麻麻的經文要將沈幼菱帶往不知名的境地。

四更天,夜色如墨。蔻美人倚在千秋櫃上,雖然在場卻並不幹預,她把整個身子掩在昏黃燈影裏,像一個古老的瓶,裏麵藏滿了歲月沉澱的秘密。不是人人都能在蔻美人的目光裏泰然自若的,描眉的間隙,沈幼菱聽見婆子奉承的聲音。

“美人這雙手,是識文斷字的手,專門拿筆的。”

蔻美人的秉性樣貌都富於攻擊性,這樣的人會給身邊人壓力,更讓人害怕。不論走到哪裏,都隻能聽見讚不絕口的誇耀。

沈幼菱從銅鏡裏看過去,蔻美人的手很美,像在水裏浸過的蔥白,清透細長。本來算是實話實說,但不知為何,蔻美人聽了這句話,卻嘲弄般回了句:“是嗎?”

大抵是話語裏的刻薄不加掩飾,底下的婆子便不敢說話了,到換好喜服,也沒再出過聲。

羅刹門的門主大婚,吃穿用度一概是最好的,到天光大亮才收拾完畢。看沈幼菱從頭到腳都金貴得很齊整,蔻美人才將將滿意,點頭說了句:“走吧,門主,池大閣主還在前麵等著。”

蔻美人是擅長做這些事的,當年垂青的嫁妝也是她一手包辦。江湖兒女,本不拘泥於形式,但她和池悲風無一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手底下各自養著一批人,排場辦大些,沒有壞處的事情。

吉時將至,沈幼菱看著蔻美人長長的鈷藍裙擺,在劈裏啪啦的鞭炮聲裏,不合時宜地想起長劍門。

絕處逢生,否極泰來,在長劍門的幫助下,羅刹門不僅全身而退,還於點墨崖大退魔教。事畢,一行人從長劍門下山,北疆的暮光像鎏金一樣,把蒼穹分為緗色和冰藍兩種線條,他們在割裂的青天下縱馬向東,沒有盡頭般向前跑去。

那天她知道了很多事情,知道了前世的池悲風死於萬箭穿心,為了帶回她摔在崖下的屍骨,或者因為見到屍骨後求生意誌的喪失。燭龍閣的閣主,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選,池悲風本來擁有逃走的機會,卻自己封死了自己的退路。而赴約時緋紅的袍袖是池悲風橫貫兩世的意願,大紅喜服,孤注一擲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