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悲風隻身赴會時穿著大紅喜服,領口繡了鴛鴦百年的吉祥圖案。風一吹,衝上天,轟轟烈烈,不像來送死的,倒像來成親的。而沈幼菱衣衫素白立在崖邊,脊背筆直,身形清瘦,仿佛要乘著這風回到九天之上去。

他二人合在一處看,一豔一素,恰似一喜一喪。

背在身後的雙手早已酸麻,沈幼菱上下挪動,奈何使不上勁兒。繩索粗糲,磨出綿延的刺痛。

她掙不開。

“羅刹門的門主、迎仙教的大祭司沈幼菱,杜微慎防,步步為營。”魔族少主尉遲顏故意將尾音拖得很長,右手搭在沈幼菱肩上。“可惜了,這次栽在自己人手裏。”

點墨崖高達數丈,崖頂是一片平台,魔教弟子立於四周,早已占據有利地勢,如眾星拱月般擁著他們。這樣的站位,除了跳崖,沈幼菱無處可逃。更何況尉遲顏點了她的穴位,又綁了她的雙手,任憑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難飛。

黃沙漫天,北風獵獵刮過大小丘岩,古道漫長得像一條絕路。遠處萬壑千岩,山巒相連。尉遲顏極目遠眺,似瞥見了什麼,聲音裏帶著戲謔。

“看看誰來了。”

沈幼菱抬眸,不置一詞,處變不驚或許是她的優點之一。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遠處地平線上有一個小紅點疾速逼近。那是池悲風一身顯眼的紅衣,騎著高頭大馬正往這邊趕,被平地而起的風沙籠罩,又衝出來。

記憶裏她從沒見過池悲風穿如此豔麗的衣服,他一向是個很沉穩的人,衣著也大多是壓得住場的深色,年少時不曾,中年更是沒有。往日細碎瞬間在眼前交錯,壓得她心頭如長針刺下。

“他可真是你最忠心的屬下啊。”尉遲顏拍拍她的背,做了評價。

繩索綁得很緊,腕部傳來絲絲痛楚,分不清是蹭破皮還是嵌進肉。相比身體上的反饋,勝者喋喋不休的話語更令她麻木。

手下叛變,將她的行蹤賣給魔教,隻用了區區幾根迷香,尉遲顏便守株待兔抓到了她。仗著人質在手,點名要副門主池悲風來贖,以此逼沈幼菱交出迎仙教秘籍踏雨探花。池悲風其人,剛正不阿,盡忠竭力,他單刀赴會是意料之中的事。

沈幼菱默然望著昔日的屬下,想起自己曾經吞並了池悲風的勢力,讓他從堂堂池大閣主,屈居羅刹門的二把手。而武林盟主之位空缺已久,競爭者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除了武功絕世外,必須是一派之主,證明其人德行品質為眾人信服。池悲風本來是最有可能上任武林盟主的人選,這一易位,斷送了他光輝前路的所有可能。

雖然沒拿到秘籍,但至少除了一個宿敵,見到人,尉遲顏心滿意足地轉過頭,將視線移到沈幼菱臉上:“我想問問沈門主,寧願讓池悲風送死也不肯交出踏雨探花,你可曾後悔?”

踏雨探花,迎仙教的必殺絕技,方圓十裏殺人於無形。這樣的功法一旦落入魔教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至於池悲風……沈幼菱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再看。身後傳來拉弓的聲音,箭在弦上,她能想象到那種密密麻麻的緊繃感。強而有力的臂膀,蓄勢待發的姿態,極度尖銳雪亮以至於刺目的箭尖對準了闖入包圍圈的獵物。

眾目睽睽之下,池悲風正一步一步踏入,近得能看清眉目。

與此同時,身後的手驟然發力,風雨欲來之際,上麵是灰蒙的天,下麵是昏黃的地。沈幼菱單薄如紙,像山崖的一滴淚,在身著紅衣策馬趕來的池悲風眼前,毫無留戀地墜了下去——

急速下墜的瞬間,沈幼菱想,即便以池悲風要挾也不交出踏雨探花,她後悔嗎?

她不後悔。

“我去北疆伽藍寺一趟,門中事宜,煩請池閣主多留意。”

因為池悲風是她最信任的屬下,亦是唯一知道她行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