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裏鎮今年的初春,比往年來得要早一些。
不過二月間,花便次第開放,春雨蒙蒙,花瓣上沾滿了雨水,落英繽紛。
臨河的堤岸邊,杏花辛夷花爭相鬥豔,青石地麵上覆著一層或粉色,或白色的花瓣。
杏花嬌嫩,掉落後便枯萎了,辛夷花依舊新鮮著,如小船的花瓣裏汪著水珠,美是美,隻落花不能食用。
齊映月目不斜視越過去,將鬥笠帶子係緊,仰起頭,舉起綁著鐮刀的長杆,輕微用力一拉,花朵就撲通往下掉。水花濺開,混著花的清香撲在臉上。
春天時吃各種野菜與花,齊昇最喜歡的便是辛夷花。加蛋與麵粉裹了,在油鍋裏一煎,花特有的清新香氣,配上甜滋滋的香雪海酒,雅致得連聖人都要駐足誇一誇。
齊家不富裕,齊母早年生病,尋醫問藥幾乎掏空了家底,近些年才稍微存了幾個錢。
齊映月已經定親,待到明年及笄後便會出嫁,齊昇要留著給她置辦嫁妝,一個大錢都得算計著花。
煎花費油,整個春天也隻能吃上一兩回,聖人也不常來誇。
不過齊映月灶間的茶飯做得好,哪怕隻是尋常的野菜,同樣隻滴上幾滴香油,她做出來的,也比其他人家的要美味幾分。
今日恰逢二月二龍抬頭,屋子裏用艾熏過之後,還得煎黍麵棗糕驅蠹蟲。
齊昇身體不大好,每到換季的時候總是會咳嗽生病,晚上睡不踏實,這兩天咳嗽剛好了些。不過下雨的時候,他膝蓋關節的老毛病又得犯,隱隱酸疼,怕齊映月擔心,總是忍著不做聲。
齊映月心疼他,幹脆到後院摘些辛夷花,一並煎了,齊晟晚上回來,能好好吃盅溫熱的酒。
齊家在同裏鎮的最東頭,一條清澈的河流繞著後院而過,三間正屋帶著東西廂房,後院裏種著丁香玉蘭等花,也有蔥蒜等菜蔬,此刻都長得生機勃勃。
齊映月摘了半筐子辛夷花,又拿了鐮刀,去割了小半竹籃馬蘭頭。
推開後院的柴門,沿著青石台階而下,撩起襦裙,蹲下來將竹籃放進河水中輕晃,仔細一顆顆摘洗幹淨馬蘭頭,提回灶間,舀了清水泡在盆裏。
早先大海碗裏泡著豆角幹,齊映月按了按,豆角幹吸足了水已經舒展開,便端到灶房外邊,連著鍋等晚上要做的菜一起,從井裏搖了水上來,一並清洗幹淨之後重新端回灶房。
坐在小杌子上,捅開小爐,待鼎鍋熱了之後,把切好的幾片半肥鹹肉,放進去慢慢煎。
另一邊,齊映月麻利地在大灶上生火,抓了兩把米洗淨後,放在瓦罐中,加上一層水,隻待大灶鍋裏的水沸騰,再墊上竹篾,把瓦罐放上去蒸飯。
同時,她舀了幾勺水倒在大灶旁的罐子裏,等煮好飯,罐子裏的水也熱了,齊昇回家就有熱水洗漱。
她做慣了茶飯,顧著兩邊也遊刃有餘。鼎鍋裏的肉煎出了香味,滋啦作響,拿筷子翻了麵,等肉煎得起卷,往鍋裏加了幾片老薑,小半勺醬油。
糖貴,她隻舍得略微放了些,翻炒之後加水,再把豆角幹放進去慢火燉。
蒸飯的大灶,鍋蓋上冒出陣陣白氣,齊映月繞到灶膛後,加了一根柴,把火壓得小了些,等灶裏的柴燃盡,瓦罐裏的飯也能煨熟。
兩邊的鍋都咕咕煮著,齊映月走到台案邊,撈起盆裏的馬蘭頭,擠幹水之後,細細剁碎。
想了想,從櫃子裏拿出油紙包著的香幹,用熱水清洗過一遍,切成碎丁與馬蘭頭一並放進青瓷碗中,加香醋香油,鹽,一丁點糖拌勻,她不用嚐,也知道鹹淡適宜。
辛夷花要現煎才好吃,她洗好花瓣濾幹,理了理衣衫,走到院子門外張望。
齊昇中了秀才之後,又考取了稟生,每年也能拿些錢糧,留在了鎮裏的學堂做先生。
學堂在最西邊,同裏鎮雖算富裕,也隻有一兩條街巷,齊昇從學堂走回家,約莫不過兩柱香的功夫。
齊映月等了沒多時,便看到齊晟身穿著油衣,頭上戴著鬥笠的熟悉身影。待得木屐踩在青石上的踢踏聲越來越近,她揚起笑臉喊了聲:“阿爹。”
齊昇抬眼望來,清瘦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月亮,外麵冷又下雨,家去吧,別著了涼。”
月亮是齊映月的小名,平時隻有齊昇這般喚她,盼著她能皎潔如新月。
齊映月笑著應了,人卻朝齊昇跑了過去,不由分說接過他懷裏抱著的包袱:“阿爹,晚上我做聖人讚給阿爹過酒。”
齊昇眉眼都是笑,望著院子屋頂冒出的嫋嫋炊煙,戲謔地說道:“月亮今天可大方了一回,怎地舍得給阿爹吃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