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從竹窗灑下來,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輕紗羅帳。
風起綃動,床幔微微浮動,床榻上靜躺著的身影若隱若現。
隻見床榻上的女子眼眸緊閉,長睫微微顫動著,兩彎黛眉緊蹙著顯出些心煩意亂來,眼角下一點朱砂痣在日光的照耀下,令這張原本有些蒼白憔悴的臉龐又顯出幾分別樣的嫵媚風情。
女子不安分地掙紮了一下身子,雪白衣襟半開著,露出些許白皙的肌膚。
洛婉柔睡得並不安穩。
像是一個極長的夢境不斷在自己腦海中進行著,避無可避,更無法醒來。
此時的夢境中,依稀是晴空萬裏的午後,不遠處傳來還未褪去童聲的男孩厲聲嗬斥的聲音,伴隨著哐當的硬物落地的響聲。
洛婉柔聽出是自己繼母所生的弟弟洛亦川的聲音。
雖不是同母所生,但洛婉柔仍是疼愛這個弟弟,聽見他在附近,連忙循著聲趕了過去。
繞過小路,小院中。
洛婉柔一眼見到了院中額洛亦川,正氣勢洶洶地指著跪在他麵前的少年厲聲訓斥著,手中拿著小石頭,還不時朝垂頭跪地的少年扔去。
隻見那少年在二月天卻衣著單薄,破舊的粗布麻衣此時濕漉漉地緊貼在他身上,淩亂的頭發仍在淌著水,不時滴落在青石地上,在他跪著的地方暈開一團深色的水漬。
而年僅八歲的洛亦川卻絲毫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指著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少年,不住地控訴著他的罪行。
“誰準許你碰我姐姐的!”
“你這個卑賤的奴隸!”
“氣死我了!竟敢用你的髒手欺辱姐姐!”
從洛亦川的話語中,洛婉柔霎時反應過來。
這人是府上的奴隸,她曾在一次意外中不幸跌落湖水中,是這個奴隸在微涼的二月天跳進冰冷的湖水中將她救了起來。
而後她病了幾天,便將這事給拋之腦後了。
後來憶起這名救了她的奴隸,這才想起給人賞賜了一套新衣,便不再過問了。
但洛婉柔顯然不知,當時還發生了這樣一個小插曲。
洛婉柔不知道這究竟是夢中的假象,還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
隻看見那奴隸此時像乞丐一樣狼狽,身子微微顫栗著。
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寒冷,垂著頭一言不發地承受著洛亦川的責罵和懲罰,任由小石頭一個個砸在自己身上,不躲不閃,更沒有抬頭解釋半句。
洛婉柔看著有些於心不忍,她知曉弟弟是因為奴隸不顧上下尊卑將她從湖水中抱了出來而氣惱,可弟弟卻忽略了這個奴隸是為了救她才迫不得已逾矩的。
看著洛亦川囂張跋扈的樣子,洛婉柔秀眉微蹙,立即上前就要製止。
而正當她要開口說什麼時,那奴隸卻突然抬起頭來。
汙泥和水漬混雜在臉上,唯獨一雙眸子目光湛亮,隻見裏頭冰冷得像是冰窖中的堅冰,戾氣叢生,像隻蓄勢待發的野獸,狠厲又絕情。
洛婉柔被嚇到了,但很快又更加驚恐地瞪大了眼。
因為她當即便認出眼前的人並非別人,正是這五年來不斷帶給她噩夢的男人。
夢中的畫麵一轉,匆匆幾年過去。
硝煙四起,家破人亡,民不聊生。
洛婉柔哭喊著乞求著,卻仍逃不過身邊的人一一為此喪命。
當她被強行帶到皇宮中時,在那金碧輝煌的宮殿中,見到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男人一身明黃色龍袍,冷冽的眼神令人無法直視,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洛婉柔,陰冷的目光裏流轉著令她害怕的狠厲。
眼前群仆簇擁,錦衣華服的他,早已不似從前那般狼狽的模樣。
隻是那雙眼眸仍是帶著野性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洛婉柔,像是下一刻就要將她抹殺一般。
洛婉柔猛地驚醒,方才的噩夢令她額前驚起冷汗涔涔。
眼角下那顆朱砂痣隨著眼眸睜開,像是在沉寂中又複蘇了一般,黯淡了許久又再次恢複了它的妖豔。
混沌的大腦讓她一時間不知此刻身處何處。
隻見頭頂是一襲一襲的流蘇,隨風輕搖,像是將記憶中每日在閨房中醒來時的景象又搬到了眼前。
不適的動了動身子,卻發現自己身下幹淨舒爽,全然不似前一刻還沉浸在令人窒息的冰冷湖水中的濕冷感,她這是被救下了嗎。
周圍不時有人穿過,腳步聲卻極輕,談話聲也極輕。
洛婉柔回過神來,有些負氣地再次閉上眼,隻想當自己從未醒來過,何不就讓她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