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落下,一輛騾車悠悠駛進漳州城,城中入夜四處紮著彩樓,招揚的風幡下懸著幾盞火紅的梔子燈,更夫穿梭在熱鬧街頭巷口,拉長了清脆的梆聲向著夜深處隱去。
騾車駛到東大街北側的州署門前漸漸停下,芸娘歎了口氣可算是到了,從盧縣到漳州城有二十裏的山路,騾車坐的她腳都麻了,她伸展開腿腳,手扶著板車上的貨物,蹭著邊下了車,落地的時候腳麵的傷口還是泛痛,身子沒站穩輕晃了下,一隻手搭過來,她眼睛微微彎了下,扶住少年的胳膊,偏過頭,瞅著那對門前那半人高的石獅道,
“顧言,是這兒嗎?”
顧言站在她身側,輕輕瞥了眼這氣派的州署府邸,待她站穩,鬆開手走到門前赤紅的八角燈籠下,輕輕扣了扣門環。
紅門吱悠悠拉開條縫,從裏麵探出半個腦袋,短打粗衣,眼神在燈下的兩人上一掃,聲音順著夜風悠悠飄過來,
“你們是何人啊?"
顧言道:“故人之子顧言求見謝大人。”
八角燈被風吹過,那光轉著圈晦暗的打在頭頂,門房從上到下掃過兩人身上泛白的舊棉衣和沾滿泥的鞋麵,臉垮到嘴角,帶著幾分倨傲道,
“什麼故人,我家謝大人可是漳州刺史,豈是你們這種人要見就能見的,半夜不睡覺,扯個名頭在這裏發夢,快走!”
說著就要關門,芸娘眼疾手快地把住門,“誒,不過叫你傳個話,指不定謝大人就見了呢。”
那門房嗤笑,話音從門縫裏出來,“笑話,我家大人公務繁忙,每日求見的人能排到街角,若是每個你們這種窮酸都見,豈不是跟蒼蠅臭蟲一般沒完沒了!”
說完,大門“咚”得一聲在眼前重重合上,帶起些厲風刮過臉邊,芸娘細眉一挑,就要再抬手敲門,卻一把被拉住,她回過頭,隻見顧言神色沉淡,眉頭微蹙,
“今日太晚了,先找個地方過夜再說。”
芸娘心裏雖氣那門房狗眼看人低,但瞥了眼空蕩蕩的街道和沉沉夜色,知道顧言沒說錯,這漳州城可不比盧縣,過了夜半可有宵禁的,要是還在大街上亂晃,那是要被抓走打板子,還是先找個落腳的地兒,再做盤算。
離開前芸娘回頭望眼這豪庭廣廈的州署府,不禁想起了前世汴京城裏見過的高門大戶,她眼睛烏溜溜一轉,撇了撇嘴,到哪兒都是一樣的,看著都錦繡繁華誰知道裏麵住的是人是鬼呢。
夜色沉靜如水,挑水的挑夫從石板上路過,水桶裏的水晃悠悠地響在夜裏,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巷深處走去。
芸娘腳傷沒好,走路慢慢的,顧言也有意無意地放慢了步子,兩人走在石板路上,夜風吹過,溫度驟冷,城裏的百姓都關門閉戶了,路上沒有見到行人,唯見點點燈火從門窗裏透出來。
終於在個不打眼的街角找到個亮著燈的小店,櫃台後的店小二見來人,睜著惺忪地睡眼,借著盞冒黑煙的油燈,懶洋洋地翻開店薄,
“要幾間房啊。”
本來身上就沒錢,芸娘想到沒想就說:
“一間。”
倒是店小二聽到這話,抬起眼掃了兩人一眼,一看是對年輕男女,那眼神頓時在晦明的燈下泛起揶揄曖昧,本來芸娘倒也沒想到什麼,畢竟在家裏她也因為地方擠洽跟顧言睡一張床,可被這小二意味深長的一眼看的一下子像明白了什麼,臉色有些熱烘烘的燒起來,鬼使神差補了句,
“我們成親了。”
話一說出口才覺多餘,芸娘咬咬唇有些懊惱,正經姑娘家誰不成親住一間房啊,反而顯得她有些心虛一般,可要知道如今顧言也是她名義上正兒八經的相公,她心虛個什麼。
顧言幽幽瞟了眼燈光下芸娘泛紅的耳根,隻覺得她現在才覺出些不好意思來,也不知道該說是心思單純還是遲鈍。
芸娘掏了十幾枚銅板換了間小小的單間,雖然陳舊陰暗了些,但好在今夜有個遮風擋雨的地兒,她吹亮那桌子上的油燈,小二送來滿滿一壺熱水,芸娘打到盆裏些,細細地撩起水擦著臉,
“顧言,你找的那什麼謝大人靠譜麼?”
顧言撣了撣身上的寒氣,拿了兩個粗茶杯涮了涮,沏上些熱水,那水沸騰陣陣白氣迷過雋秀的眉眼,他淡淡道,
“謝朓曾任翰林院學士,開元十四年,督察院禦史清查參謝家謀私,我祖父念舊情保了他的命,後謝朓舉家離開京城,赴漳州任刺史,這便是交情。”
芸娘洗完了臉,把帕子擰了擰遞到他手裏,
“那這麼說你們家之前還挺厲害的。”
顧言扁起袖口,接過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